赵寄客也站住了,侧耳听了一回:“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吧。”
“是琴声。”那个一直蹲在城墙根的小男孩,此时却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赵寄客问。
“我不正在听吗?”那小孩站了起来,“我常来这里听的。”
“是谁在弹琴?”
“湖上,一个老和尚。”小孩指指城墙外湖面。
“你怎么知道?”
“我常听的。”小男孩有些骄傲。看上去虽然衣衫破旧,却缝补得干干净净,惹人生怜。
赵寄客顺手给了他一枚铜板。杭天醉也摸起自己的口袋,不料他刚才换了一身长衫,竟把钱都留在家中了。他想了想,便把怀里揣剩的那包茶叶,统统放人孩子的大干果篮子,说:“这是最清洁的好东西,送给你了。小弟弟,快回家吧。天快黑了,你父母要着急的。“
小男孩却两手拿两把干果,硬塞进了两位大哥哥的手里,道了一声“再见“,还鞠了个躬,这才连蹦带跳地远去。
杭天醉和赵寄客两个,望着那小孩远去的背影,好一会也不说话。俄顷,赵寄客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杭天醉一番,那目光中,竟生出从未有过的气势。杭天醉陡然一惊,连忙避开目光。
湖边老柳树下,果然荡一小舟,有舟子一人,老袖一人。膝上桐琴一展,半闭僧眼,正凝神操琴,琴韵低徊,音色幽怨,音流凝涩。此时此刻,芳草凄迷,斜阳昏淡,湖上风紧。杭天醉听此乐,复大拗,眼中又觉一片模糊,说:“寄客,这不是孤山脚下照胆台方丈大体法师吗?这么一位浙派大琴家,此时此刻在此地弹《思贤操》,莫不是叹世道不再有贤人,遂使人命草管,佛门这等悲戚,真正是要愧煞我等红尘中人了。”
寄客却另有见解,大声说:“我倒不觉法师在此,仅仅蓄意为烘染悲戚之气。孔子皇皇汲汲于征途,默然哀思颜渊,这是一层。然君子忧道,方是此曲本来精神。“
话音与琴音俱寂。那船上的大体法师望了这岸上的两位青年一眼,挥了挥手,小船便荡漾而去。
两位青年拱手相送,情真意切高声道:“谢法师一曲清音,法师能否为弟子留一唱语呢?”
法师果然开了口,缓缓道:“不二真言。”
杭天醉、赵寄客两个,眼睁睁地看着小船驶向湖心。杭天醉困惑地对着湖面,自问自忖:“不二真言,是说琴声已经表达了禅意,语言便是多余的吗?”
赵寄客驳斥:“不,法师是告诉我们,君子忧道便是真言,又何须他再重复!”他一把抓住杭天醉的肩头,“天醉,告诉你也不要紧,我已打算去日本国了!你敢不敢与我同行?!“
杭天醉长久地望着湖面,叹了口气,说:“我也就"不二真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