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西冷只好一声也不吭了。她一眼看见嘉和,就发现他老了,变了,变得冷冰冰的了。
“嘉平还没有消息吗?”
嘉和摇摇头。方西岸知道,就是有,丈夫也不会告诉她的。
“店里的生意呢,好不好?”
“还可以。”
两人这样冷了半日的场,方西冷晓得,今日还是得她先说。
“嘉和,你心里要明白,不是我不肯回来,是我父亲把我锁起来了。”
“我明白的。”
“我父亲昨日又跟我谈了。他的意思……是要我不再回忘忧楼府了。“
“嗅。”
嘉和机械地应了一声,可以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说呢……”方西冷试探他。
“这是你的事。”
“我还是想回来的,我已经和你生了一双儿女,我嫁到杭家已经有七年了,我——”
“你还是不要回来的好。”嘉和突然站了起来,说。
“你——”方西冷又气又惊,她没想到嘉和会有勇气说这样的话,她一直以为只要她放得下自尊心,她还有操纵嘉和的能力的。
“你怎么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别忘了那日夜里,是我叫嘉乔来通知你的。我冒了多大的风险你知道吗?“
“那是两码事。”嘉和看着窗外,说,“我早就想告诉你了,我们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情,所以也谈不上绝情!”
方西冷哭了,说:“嘉和,我是真心爱你的。我从来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冷酷的人。我爹再不容我在杭家了,可我还是想让你带我回去,我以后再也不会一个人跑出来了……”
嘉和很难过,心肠几次要软下来,但他太了解西冷了,他晓得像西冷这样的女人,如果在这个世界还有男人可以征服,她的这颗心是永远不会平息的。只是她的判断有了失误,她以为两兄弟中,只有嘉平是不可征服的。也许现在她开始意识到这一点,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此刻,嘉和没想到嘉平会说这个。因为措手不及,他被击中了,愣住了,两兄弟手握在一起,嘉和发起抖来。他真想放声大哭,在大雪纷飞中放声大哭。周围都是人,他使劲噎着涌上来的委屈,觉得双眼泪水哗哗地直流。嘉平也忘情了,热泪盈眶,说:“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谁——”
“别说了!”嘉和大叫一声扭头要走,被嘉平死死拉住,两个人停顿了片刻,几乎同时分手。眼花绩乱的大雪把这兄弟俩隔开了。看上去,他们各自的背影湿淋淋,又模模糊糊,彼此越来越看不清了……
杭天醉坐在漫天飞雪一叶孤舟之上,他依稀感到这个世界似曾相识,也是那么寂静无人,晶莹剔透,雪白明亮,跟做梦一样,恍恍他地,悠悠忽忽……,这是在哪里呢?他眯起眼睛,往北山望去,毛茸茸的山峦起伏着,在那山峦的后面,有这样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一块三生石。在那里他和寄客曾经变得晶莹白亮,头发一根根的,亮晶晶的……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因烟掉上程塘-…。他呼唤起来:“寄客,你可得上来啊!”
赵寄客从水中冒出头来,大声应:“你叫我上来,我就上来吧。”
那年春节刚过,嘉草就开始肚子疼了,两天两夜生不下孩子,杭天醉自己就先例在了他的花木深房。家里人一开始心思都在难产的嘉草身上,并没有太在意这条病病歪歪渐入老境的残命。直到他躺在床上,突然脸上露出了羞怯的神情,叫绿爱去把正在厅前忙于张罗的寄客叫来时,绿爱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转过身对正在帮着煎药的寄草:“寄草,你去找你干爹,我在这里陪着你爹。”
赵寄客进来时,绿爱却发现这对老朋友几乎什么话也没说,赵寄客面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苍白过。如果寄草再细腻一些,准会发现那苍白里还有不同寻常的错红。
杭天醉让寄草向寄客磕一个头,说:“寄草,赵先生身边无儿无女,你做赵先生的亲女儿吧。”
寄草虽然小,却很懂事了,不禁就流下泪来,对着赵寄客磕了个头,叫了一声“爹“,便大哭了。
杭天醉又叫寄草把那把曼生壶取来,又叫寄草念那刻在壶身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