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珠止了哭声,说:“杭少爷,你白天在山上讲的道理,别看我嘻嘻哈哈,我全部都听进心里去了,我本来就不愿意认命,凭什么我跳珠就偏要和个傻瓜过一辈子?我现在已经晓得了,有个卢骚的人,也是讲过的,人都是爹娘养的,生下来命都是一样的,不分什么高低贵贱的,我跳珠就是死,也不肯和那个鼻涕阿三拜堂!要我的命,我就去死好了,大不了到阴间见我的爹去……”
她开始激奋,滔滔不绝地诉说。嘉和倒有些奇怪,看着这湿淋淋的村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体?现在是最忙的时光,女人要采茶,男人要挖笋,还要插秧,这种时候,他们为什么要来逼你成亲呢?“
跳珠气愤地回答:“因为你来了呀,村里的人说,你是到我们这里来妖言惑众的,还说你是不肖子孙,被你爹赶出来的,还说你整天泡在山上女人堆里,勾引良家妇女!我们家的人就怕了,说白痴不好和你比,我的心一比二比就比活络了,还不如趁早生米煮成了熟饭了事……”
嘉和听了这番话,先是发热,再是发冷,后来又是发热,一遍遍说:“哪里有这种事情!哪里有这种事情!我是来改造旧社会的,哪里会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杭少爷,我怎么办呢?”跳珠说,“求求你留我下来,让我做你的下人也好,我什么苦都吃的……”
“这怎么行?”搓着手的嘉和说,“我们的原则就是自食其力,第一就要消灭了剥削,平了这贫富的差距,你若做我的下人,岂不破了我的原则?”
“那我就和你一起建新村吧!”跳珠愁眉苦脸地说,“反正我是不回去了,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嘉和盯着这个水淋淋的无家可归的女子,想:“也好,这样,我就有一个同志了。”
这样想着,心里便亮堂了起来,说:“跳珠,你先换了干净衣服,在我床上睡一会儿,明天早上我们再商量怎么办。”
“那……你怎么睡?”
嘉和拿出几件自己的干净衣服,脸上发了烧,硬撑着头皮说:“我在桌上打个吨就是了,我们的规矩是不分男女,彼此都是同志。跟我们一起干,什么都变了,何况这点小事?”
话虽那么说,他还是一口气又吹了灯,让跳珠在黑暗中换湿衣服,接着,他听见了一阵急筹舅舅钻被窝的声音,间或还有一两声的硬咽,但很快就平息了下去。他靠在桌上,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嘉和自己也搞不清楚,睡到了什么时候,就被咪当一声的门响再一次惊醒,斜雨裹着火把和人,一起冲进了他的小屋,那几个穿着蓑衣的男人,像几只张开刺的刺猖,立在屋里,滴滴咯咯流了一地的水。
“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嘉和问。
“跳珠!跳珠你这不要好的坯子,你给我回去!“
那其中的一个男的就叫,理都不理睬嘉和。嘉和看见老和尚站在暗处,他什么都明白了。
跳珠却缩在床头,拼了命地直叫:“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嘉和冲到床头,拿手和身体挡了水刺犯们,说:“跳珠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同志,脱离了家庭,再也不归你们管了,你们回去吧!”
那些男人们愣了一分钟,火把熏得一屋子的烟。然后,有一个男人——嘉和听出来了是九溪阿哥在说:“死话!不归我们管,归谁管?拉回去!“
几个男人便上去,一把就推开了嘉和,拖起跳珠就走,跳珠又死死地抓住了嘉和的肩膀,叫着跳着,也没用,嘉和被这帮人一直拖到了院子里,一身泥水一身泪雨,最后还是夺不过他们。跳珠叫着哭着的声音就这样一声一声远去了。最后,什么也没有了,依旧是哗哗的雨,像是做了一场梦。
天倒是蒙蒙地有了一层亮色,却是无限扩展的灰色。嘉和抱膝坐在雨中,不知多久,他不想再在雨中起来。后面,老和尚低低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那一日天已放晴,空气中热烘烘的,草心喷发的暖意与涧水中散发的寒气交融,天空被映得像一块蓝玻璃。水草在水下长长地飘逸着。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春心萌动的季节,是大自然鼓动暗示人们男欢女爱的时光。老天既然有了这分心思,便也安排出人间的许多契机,使那些看似无意的邂逅扩大发展成了必然。
此时的龙井山中,便来了那方家的小姐方西冷。她的面色本来不好,被日头一晒,又被山野的气息笼罩了,便透出了红色,很好看的了。她又有一双很机智的眼睛,眼神乖巧,笑与不笑时,便像是两双不同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