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了。”
“你老人家看,今日这个贵林会自杀吗?”绿爱问。
“今非昔比了。大清国也不好和五十年前相比。真正应了一话,叫做土崩瓦解。当年王有龄自杀,亲王将他的尸体厚殓,了十五只船,三千两银子,一张路条,五百亲兵护送棺木回乡。日巡抚增增呢,改头换面,拉着老娘逃到后山,被人抓住,一歇歇,解到羊市街,一歇歇,押到蒲场巷,还肯写信劝降,哪里还有从前的气势和骨气?如此说来,大清朝,是死定了!”
老人家说话响如铜钟,面发红光,天醉恍恍馆馆,简直不认识他了。
“我们吴家是被清兵满门抄斩的,妻儿老小,无一幸免。我孤身一人,流落异乡几十年。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是君子报仇,五十年不晚啊!”他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笑音刚落,沈绿村冲了进来,这个斯斯文文的人此时也已弄得蓬头垢面,不顾修饰,只管焦急万分地说:“增温又写了一封信给贵林,上回那封信有没有送到他手里也不晓得!旗营中人,因传闻武汉等地有旗人被杀,在城上架起大炮,准备玉石俱焚,用以泄忿。这次要靠你们推荐个可靠的人去晓之以理,要熟悉那里面地形的。另外,寄客你准备上城隍山,这次再不成,轰它个精光!“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不知为什么,大家的目光,都盯住了刚才那位放声大笑的老人。
老人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那根白布带子,不是扎在臂上而是扎在了腰间,又撩起长袍一角,塞到腰上,说:“赶得早,真不如赶得巧,这件好事,看样子,是非老夫不可了。”
赵寄客不同意:“还要派什么人去冒险,一炮轰翻了了事。老伯这么大年纪了……”
“不过走一趟罢了。”
收了信,整好鞋子,吴茶清便往外走。走到了门口,回头拱一拱手,说:“万一回不来,寻不到人就算,寻到了,随便哪株茶蓬下,埋了便是。”
杭天醉扔了毛笔就上去,说:“茶清伯,我同你一道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在此之前他可是想都没想到过。妻子绿爱在一旁看得几乎惊叫,她第一次发现丈夫和茶清伯原来那么相像。
老人头就低了下来,勉勉强强地笑,目光却水亮。他说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他说:“难为你有这样一句交代。”
杭天醉的耳朵,突然之间就轰鸣了起来。他头昏恶心,两脚发虚,双目晕眩。他心痛,但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心痛,他哆咦着嘴唇,又喝了一大口平水珠茶,便挥挥手,要往外走。
“当真要跟我走?”
“是!”
吴升刚才一直就没有说过话,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此时,他却一手挡了杭天醉,喝道:“你走开,这里没你的事。该我去的。“他走到了茶清面前,说,“我们光棍一条,什么事情做不得?!”
茶清看着吴升,眼圈少有地红了红,说:“阿升,你年纪轻啊!”
“横竖活过了。”吴升说。
老人不说话了,停了停,才开口:“到底,还是我们吴家门里的人。”
话音未落,众人眼睛一亮,老人一个腾空,已倒跳到门外院子里,再一返身,又一跃,人已不见了。
嘉和与嘉平,后来不止一次地听他们的母亲沈绿爱叙述这件目睹的事情。随着时间的积累,茶清爷爷的传奇,在他们的童年中占有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沈绿爱一次次地重复说:“那两个钟头,真的是比一日两日的时间还要长。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过了两个钟头,你们的寄客伯伯真正是等不住了,要冲上山去指挥开炮,你们的爹也沉不住气了。他开始不停地流眼泪,说茶清伯此去凶多吉少,怕是回不来了。你们都晓得,妈是最讨厌男人流眼泪的,妈也讨厌你们的步流眼泪。妈不晓得,他流眼泪是因为他生来有预感。我和你们的舅舅一个按住一个,不让他们乱想乱说,就在这时,门外,冲进来一个血人。“
“吴升!”两兄弟低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