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歧黄已经擦嘴巴要走了,这时,才倚老卖老,对林藕初说:““弟妹,这件事情,天醉有兴趣,叫他做去就是了,总比他一时无从下手好吧。再说这一次这么一闹,倒也闹出牌子来了,杭州城里那么些个破脚梗,做事也须让三分了。我家那个闯祸坯不在也好,他上面三个哥哥,却是和茶清伯一样有分寸的。真正需要对付几个流氓,找他们便是了。你们一家子回去再从长计议一番,这里茶清开茶行,我是生不出资本,有心入股也没用,将来有一日用得着我赵某人来讲几句公道话,只管吩咐。茶清,你相不相信?”
吴茶清一笑,说:“原来是想一个人躲出去图个清静,看来真要清静,大隐隐于市,我是不可能了,恭敬不如从命吧。”
他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停在了门角,说:“吴升,我只向天醉老板要了你去,你答不答应?”
一屋子有钱人,这才把目光都射在了这小伙计身上。吴升因为被如此地重视着,几乎头昏目眩,胜日结舌。天醉便笑着说:“别急别急,我自然放了你的。”吴升这才味味地笑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愣着,像个拾了元宝的纯朴的乡下人。
新媳妇沈绿爱,心施从未如当日夜里一般摇动。她是一朵山野的花,有了阳光与风传送的异样的味儿,便如受了诱惑一样,经了挑逗一般地需要雨露了。她又是在大地方呆过的人,读过诗书,不以男欢女爱为耻。一开始她对丈夫的印象不好,以为他娘娘腔太重,整日价风花雪月,真要温存体贴良宵一刻值千金时,他却又银样锻抢头。今日的表现,叫她开心,原来丈夫还是有英雄气的。喝了酒,神采飞扬的样子,很是让人心动。沈绿爱一个美丽的江南女儿,水一般的柔情,从未想过要去主动费心思。今天却羞怯动情起来。夜里,丈夫尚未回房,她却早早地向婆婆请了安,想着夜里的安排,头先就低了下来。婆婆心里却烦,见媳妇低着头要走,便问:“天醉呢?”
“和撮着去看大水缸了。”
“要大水缸干什么?好好的有着井,也没见人家开茶馆一定不让用井水的。”
“这个我也不懂。倒是昨日翻《茶经》,陆羽却是说了,山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为下的。“
媳妇比婆婆有文化,还能拿古人的话来压婆婆,这也叫林藕初很生气。人一生气,便尖刻,也顾不得那许多的脸面,便问:“只顾看那些书干什么?有心思,倒是想想你俩自己的事情。”
沈绿爱却是不吃婆婆这一套的,说:“妈,我成亲两个多月了,正要听娘的指教,天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知道的,像你我,倒也体贴不怪罪他;那些不知道的,里里外外斜着白眼,还以为是我的罪过了呢!”
林藕初听了媳妇这一番话,竟也无言以对,长叹了一口气,说:“这种事情,你们小夫妻最明白,怎么倒问起我这个守寡的婆婆来。要说吃药寻医,这两个月来又何尝断过!唉,我也不逼你,杭家几代的单传,绿爱,我是只有指靠你了。”
沈绿爱听了,不禁潜然泪下,对婆婆那些暗暗的不满,也早已抛之九霄云外,默默地点点头,便走进房门。
梳妆台前,红烛高照,她把她那一脑袋的花花头饰一件一件地摘了下来,最后连发夹部摘了,披了一头的黑发,长及过腰。她又一件件地脱了外衣,屋里生了炭盆,倒也暖和,本来穿着贴身小袄,是要立刻进了被窝的。绿爱却舍不得她那好看的身子在镜中的窈窕,脱得只剩一条睡裤,一个抹胸,露出那上半截洁白透亮的肩膀胳膊,黑黑的长发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翻过她玉山一样的胸乳,垂挂着,摩搓到了小肚子,痒痒地,又往下,发梢挂在了两腿之间。些微的涟份,就轻轻地泛了上来。
绿爱盯着镜中的自己——她不明白,她不美吗?没有女人的诱惑力吗?夜色幽暗,镜里的世界也幽暗。绿爱望着望着,对自己就着了迷,她轻轻地用力一扒,抹胸被扒拉下来,两只胸乳,像欢奔乱跳的小兔子,剥了出来,镜子里的红豆,便与红烛交相辉映起来。毕竟是冬天,羊脂上立刻就跳起了鸡皮疙瘩。绿爱用手掌去抚暖,手指便触摸着了浪花,浪花便簇簇地抖荡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镜中的世界一下子退得遥远了,那里面的人儿也小了,被目光挤扁了。她听到了自己喉口发出的喀喀的憋气的声音,她难受到了极点,竟不觉得冷了。接着她觉得自己已经挣扎过了难受这一关。她松弛了双眼,镜子里的世界又近在了面前,镜子照着她松散的身形,就好像冰冷冷地照着一片大潮过后的泥泞的沙滩。
身后有开门声,她下意识地便用双臂抱住胸口,顺手扯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杭天醉进了门,惊愕地发现了自己的神形怪异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