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大概是指我不写申诉,她也不写申诉吧。那么,你写申诉,周瑞成也写申诉,你们不也正好是一对吗?”
“你又没正经了!”马老婆子把针在头皮上一刮。“我说的是真格的!你们俩都劳改过,谁也别嫌弃谁;年龄也相当;你有文化,人家文化也不低,上过初中哩!黄香久一搬进来,我就想到了,就等你回来呀。”
“去、去、去!”她笑道,“我再不结婚了。这辈子结婚结够了!”
“咦!”马老婆子教训她,“咋能不结婚呢?女人天生下来就是跟男人配对儿的。”又说,“我是没人要我,有人要我也结婚!”马老婆子的决心倒挺大。
“怎么没人要?”我说,“原先那个贫农团长就要,可是你不跟。”
“那不行!”马老婆子正色说,“他有妻有子的。他要是没家,我也跟他了。他人还挺不错哩,长得人高马大的,能踢能打,是块当官的材料。他给我戴上帽子,本想压压我的傲气,没有别的。”
看来她还恋着他。可是他却把她逼得离乡背井,劳改三年。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逃出来呢?”我不满地问。
“那其实也不是他闹得我受不了,是老家吃不饱。逃出来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咱们是成帮成伙地逃的……可就是我倒霉!”
“可是你要想想,那张通缉令还是你那位团长发的呀!”我想说,你别这样痴情了!
“唉!他只是想把我抓回去,放在他的跟前。谁想碰在运动上……”
没有办法!这真如黄香久说的:感情上的事,谁能说得清楚?我看看黄香久,她只是瞅着马老婆子笑。这种笑意味深长,是同情她?是卑视她?是讥讪她?抑或是鼓励她再提我们两人的事?……
从她们房里出来,满天星斗,黑暗中,从北京上山下乡来到这儿的女知识青年何丽芳,用哈萨克民歌《送你一朵玫瑰花》的调子轻轻地唱道:
我的价钱并不高
尼龙袜子两麻包
要是你觉得过意不去
再加一块罗马表
“哥儿们,”她走到我身边悄悄地说,“到我那儿去坐一会儿咋样?你这一冬天在山上捞足了,‘大团结’总存下七八张吧?”
“这么晚了干什么去?”我说,“明天去吧。”
“晚了才好办事呀。我们那一口子回北京探亲了。”
“你也不怕黑子回来撸你!”
“哼哼!他在外面也是这样,靠两根手指头挣钱。”她的眼睛在墨似的暗夜中象猫眼一样闪光。“这会儿,谁管谁呀?!”
“回去睡吧,”我劝她。“黑子跟我是朋友,我怎么干得出来?”
涓涓的细流在一点一点地啃啮上面的冻层……
我仰天叹了口气:我怎么能把人“思谋”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