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令声,脚步声,喊杀声充满整个农场。委顿下去的人,终于找到了共同目标,为了那一个共同目标,他们站到了一起,似一只伸开的巴掌,又聚拢到一起的拳头。
胡麻子是参加抗美援朝时的连长,此时被我父亲委任为二连一排排长。胡麻子激动得满脸的麻坑闪闪发亮。他自从被当做战俘交换回国,他身上被刺的那些反动标语,他走到哪里被带到哪里,他刮掉了身上那些被强刺在身上的印记,可人们心目中的印记是刮不掉的。回国这么长时间了,从没有人正眼看过他。他现在接受了我父亲一个指挥官对下属的信任,这令胡麻子终身难忘。胡麻子在接受父亲任命那一瞬间,跪在了地上,冲我父亲嚎啕大哭。胡麻子说:“副总指挥呀,你就是我再生父母。战争呀,再来一次吧!这次就是我被炸成粉末,我也不会当俘虏了——”
父亲就威严地说:“胡排长,你起立。”
胡麻子就站起来了,他用一个军人的忍耐,不使自己哭出声来,泪水却控制不住,在那张真诚的麻脸上恣意横流。
父亲带着队伍搞了一次拉练。一天夜里,柴营长和父亲带着队伍紧急集合,跑到了离农场25里路的一个村子。那个村子叫红旗嘎,红旗嘎村后有一座石头山,那是个天然的靶场。父亲带着队伍,在红旗嘎住了三天,经上级批准,打了一次靶,枪声更深一层地唤醒了这些军人沉睡着的关于战争的意识。
队伍拉回农场时,父亲觉得刘大川有些魂不守台。那天晚上,父亲又起夜小解,看见刘大川蹲在一排房子的一个角落里悲悲泣泣地哭。父亲忘记了撒尿,走过去喊了一声:“刘大川,你起来。”刘大川刚才没有发现我父亲,他被父亲这一吼,吓得一抖,站了起来。刘大川和几个没家没业的人住在一起。
父亲不知刘大川为什么半夜三更地躲到这里哭。
父亲就说:“刘大川,你哭什么。”
刘大川忙擦去眼泪,痴怔又有些紧张地望着我父亲。刘大川在农场是一直抬不起头来,他身边的人都是参加过抗日战争,或解放战争的人,惟有他当过的是国民党兵。
父亲看了一眼眼前的刘大川,他懒得和这样人说话。父亲打了一个哈欠,就说:“刘大川,你回去睡觉吧,有事明天说。”
刘大川如释重负地走了。转天的时候,父亲忘记了刘大川的事,他有太多的事要干w,带队出操,练习射击,还要种麦子。
直到一天夜里,农场又搞了一次紧急集合,发现刘大川不在了,父亲才慌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