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到肖大队长躲在一棵树后,探着头正一次次向外射击,父亲看到黑压压的日本人正一点点地向山上爬来,父亲还看到肖大队长举枪的手有些颤抖,颤抖的手射出的子弹,一点也打不准。父亲在看肖大队长射击时,一个半跪在山坡上的日本人正在向肖大队长瞄准,肖大队长一点也不知道。父亲想喊一声,但还没有喊叫出,他便看见肖大队长一个前扑,口里吐出一股鲜血,父亲不明白肖大队长嘴里吐出一口血,后脑勺也吐出一口血,便伏在地上不动了,父亲举起枪,把半跪在山坡上的那个日本人打倒。父亲跑到肖大队长身边,父亲看到肖大队长的脸上没有伤口,那子弹是从嘴里射入的,在后脑勺钻出来。肖大队长大张着口,嘴里有血汨汨地流出,肖大队长大睁着跟睛,两眼惘然地望着初春并不蓝的天空。父亲这时意识到,肖大队长已经死了,他望着肖大队长大睁着的双眼,还有那合不拢的嘴,他又想到了肖大队长狼吞虎咽高粱米粥的情形,此时父亲心里很平静,他想到了生和死离得那么近,生就是死,死就是生。父亲又想到白米饭和猪肉,父亲想到这儿从肖大队长手里拿过那支驳壳枪插在自己的腰间,父亲立起身的时候,他边跑边喊:“肖大队长死了,肖大队长死了……”他向每一个自治联军战士宣布着这一个消息,父亲忘记了向日本人射击,他向人们传达着肖大队长死亡的消息,就像传达肖大队长的口令那样不折不扣。父亲在向前狂跑着、呼喊着,此时他心里仍然很平静。不知什么时候,不知是谁,照准他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父亲哼了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山坡上,那一脚踢得挺狠,半天他没有爬起来,父亲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踢他一脚。父亲爬起来的时候,他看到自治联军已经开始后撤了,向野葱岭的深处跑去,他忍着剧痛爬起来,边跑边冲那些人喊:“肖大队长死了。”没有人理他,他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像没有听到他的话那样没有一丝反应。他回头去望刚才肖大队长阵亡的那棵树下时,发现肖大队长已经不在了。
大队人马甩掉日本人的追击后,在一片树林子里,他又看到了肖大队长。肖大队长还像死时那样,大张着嘴,瞪大一双惘然的眼睛,很多人围着肖大队长哭了,他不明白那些人哭什么,哭肖大队长的死,还是肖大队长的生?父亲坚信,人死是有魂的,人死了,魂还活着,那个魂谁也看不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父亲望着肖大队长大张着血肉模糊的嘴,心想,说不定肖大队长此时已到了大屯镇在吃白米饭和猪肉呢。父亲便对那些哭着的人感到好笑了。
那场扫荡结束后,父亲所在的东北自治联军又打了几次小仗,先是解放了大屯镇,他们进了大屯镇,队伍真的吃上了白米饭和猪肉,白米饭和猪肉都是从日本人仓库缴获来的。不久,日本人宣布无条件投降了。日本人投降了,队伍一时没有什么事可干了。父亲在没有战争的日子里,显得心里空落无依,他不知道以后去干什么,在没有想好以后干什么时,父亲回了一次靠山屯,去看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