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在她身边转了几圈之后,又跑了,跑向原野的尽头,跑向天边…
母亲在梦里,先是怀上了姐姐嫒朝,后又有了我。
父亲白天不在家,母亲就抱着姐姐嫒朝等待我父亲。
母亲一提起父亲,心里就无比温柔甜蜜,母亲就冲不懂事也不会说话的姐姐说:“爸爸骑马接你当兵了!记着,你爸是个当兵的。”姐姐在母亲的怀里咿咿呀呀地笑,母亲也笑。父亲不在家,母亲心里就很空,无着无落的。母亲只要一看见父亲的身影,她那空荡的心马上就会充实起来。
她一遍遍地冲姐姐说:“你爸回来了,我要去做饭了。爸爸回来啦!”母亲迎向父亲,把姐姐送回向父亲。父亲拧着眉头接过姐姐。姐姐一看见父亲拧着的眉头就大哭了。父亲就把姐姐送给杜阿姨,杜阿姨那时候已经来我家了。父亲很疲倦的样子,厌厌的。他又拧开那部收音机,他在等待新闻,等待有关战争的新闻。父亲不管有没有新闻。都长时问地开着收音机,全不管收音机里播放的内容。然后父亲就想平岗山战役,一一号高地留下的那个疑团。父亲一直保存着那场战役的作战地图,他一看就是大半天,痴痴的,呆呆的,他一看见那张放大的局部作战地图,仿佛又走进了那场战争,没有硝烟,没有枪炮声,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一缕缕黎明前的云雾在阵地上缭绕。父亲的眼前飘着一团拨不开的迷雾。
父亲在想到那场战役时,就想到了马团长,想到马团长就想起了母亲。他抬头看着忙进忙出的母亲。母亲因满足脸上漾着红晕,父亲突然觉得眼前的母亲很陌生也很遥远。他陡然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应该是马团长的女人呀。父亲想到这儿,浑身冰冷,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父亲胸口。
母亲因为有了依靠,她满足又快乐。她很少想起马团长,马团长在她的心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父亲的出现,那影子似云遇到了风很快就飘散丁。很快,母亲就踏踏实实、忠心耿耿地爱上了父亲。
“文革”开始不久,那场武斗后,父亲便是犯了错误的人了。母亲得知父亲犯错误了,便哭得昏天黑地,痛不欲生。组织上来人了,来人对我母亲交待政策,让我母亲带着孩子和父亲划清界线刚开始母亲没有注意听这些劝告,当听清后,母亲停止了哭泣,她红着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不,他是犯错误的人,我也是犯错误的人了。枪毙他,也把我枪毙了吧。”柔弱温顺的母亲能说出这样一番激昂的话语。
无疑,那一切都是为了爱情。
母亲义无反顾地随父亲去了新疆,一直到她死。她从没对父亲有过一丝半点的怨言,她一直到死都深爱着父亲。
当若干年后,我去新疆把母亲从荒凉的戈壁滩捧回来的时候,父亲望着我怀里的母亲,突然眼角滚出两滴浑浊的泪水。我望着瘫在床上的父亲,父亲那时已经不能说话了,我就想,父亲你明白了母亲那爱了么?你在忏悔么?父亲痴痴地盯着我怀里的母亲,父亲的泪一直畅流不止。突然,父亲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我把母亲递给父亲,他干瘦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一把把母亲紧紧地搂在胸前。父亲闭上了眼睛,我站在父亲的面前想:父亲,你是在想母亲那一生的爱么?可惜一切都太晚,太晚了。
父亲和母亲的结合,对父亲来说是一种形式和义务,没有一丝半点的爱。母亲无论从马团长还是从父亲这里都没有得到过耶份属于自己的爱。母亲一生还不懂得什么叫被爱,她只知道默默地去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