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嫁给了父亲之后,便离开了长春,来到了父亲驻军所在地。母亲嫁给了父亲,把整个生命一同嫁给了父亲。
在抗美援朝结束后,没有了战争的日子里,父亲一声不吭,眉头紧锁。父亲日日夜夜都在想那次平岗山战役。他弄不明白,一个营的人马怎么悄无声息说没就没了。一号高地在父亲心里犹如一口洞开的陷阱,父亲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也随那个营一同掉了下去。
父亲一声不吭,对母亲冷若冰霜,母亲对父亲却似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每天父亲下班回来后,母亲都要端来一盆热水放在父亲脚下,母亲又蹲下身帮父亲脱去鞋袜,捧起父亲的脚放到温热的水里。父亲这时仍一声不吭,他锁紧眉头,闭上了眼睛。母亲捧着父亲的脚,犹如捧着一讨圣物,虔诚地搓洗着。
每次洗完脚,父亲都要拧开收音机,听一听新闻。这架老式收音机是父亲从战场上得来的。父亲听新闻时异常专注认真,他在新闻里捕捉着国际国内形势上的变化。他盼望能再有战争打响,只要有战争,他又会变得生龙活虎,年轻有力。
父亲在一次次的新闻里,没有能得到他期望的消息,便脱衣躺在床上,伸手拉灭了灯。这时母亲挪过身子,用火热的身体拥着父亲,并用一双手抚摸父亲,她每摸到父亲一块伤疤,手都要停留片刻,那双手颤抖又潮湿,她在搜寻那一场场战争。
父亲不动,母亲摸完一遍父亲的全身,双手便停住丁。片刻,她就用一双女人温暖又绵软的臂膀拥着父亲,母亲把整个胸怀贴向父亲,父亲僵硬的身体便一点点地开始融化了。母亲这时就喃喃地说:“我想有个孩子,孩子……”母亲的声音愈来愈小。父亲闭着眼,转过身,他粗暴地挣开母亲的手,压在母亲的身上,母亲在父亲还没有进入前就已经颤栗不止了。她化成了一摊泥、化成了一摊水,那水又蒸发成一片雾,最后,雾又变成了一片悬在天上的云……母亲的面前展现出了无限广阔的天地,那里有美丽的山川、河流,母亲幸福得轻声歌唱起来,她在用整个心来歌唱,那歌声优美动听。父亲在母亲的歌声里想到了少女娟,想少女娟一遍遍地为他唱过的那首小黄花歌谣。父亲一想到少女娟,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父亲在母亲身上颤抖了几下,便从那苜小黄花的歌谣里走了出来,很快陕父亲翻个身便睡去了。母亲却睡不着,她还没有完全从飘在云里落下来,她仍整个身心拥着父亲。父亲的鼾声,高一声低一声地响起,母亲睁着眼睛,静静地听着那鼾声。母亲听着它,就像听一首抒情歌曲,激动不已,心旷神怡,母亲便慢慢地在那歌声里睡去了。母亲梦见了一匹白马,白马在绿茵茵的原野里向她奔来。她渴望有一匹马,她迎着那马跑去。
白马向她嘶鸣、撒欢。白马跑到了近前,她却不知怎么办,愣愣地看着那匹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