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的腿并不是像你讲的那样,不是一次工伤——我听说它是欢迎外国友军的时候,一场误会给造成的……听说那座大城市当时刚解放,有许多帮忙的外国军人。外国军队进城时,上边组织人出来欢迎。你那时候长得小巧玲珑,他们就把你打扮成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别提多么妩媚可爱!耳朵上还拴了两个红辣椒。你和大家一块儿扭秧歌,满大街上的人都被你这个‘小迷人精’给吸引住了,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你是个男的,外国军人就更看不出了。这些大个子男人火气大,有两个粗暴的军人寻机会把你拖到了小巷子里,你就哭哭啼啼——人家听不懂中国话……直到最后的那一刻才发现你是一个男孩。上当受骗的外国大兵又急又恼,提起枪托一阵乱捣,任你求饶也不行。结果,好生生的一条腿硬是给捣瘸了……”
拐子四哥笑出了眼泪。我想这故事一定有人给他讲过几次了——不过由我这样说上一遍,他会觉得格外有趣。我听说平原上的不少人故意使用这个典故,每逢见到一些女声女气的男人、那些拍起马屁嗲声嗲气的男人,就会大不以为然地吆喝一声:“四哥的腿是怎么瘸的?!”
当然了,四哥的腿的确是在兵工厂的一次工伤中落下的残疾。
我们谈笑着穿过了芦青河桥。半路上饿了,就坐下来吃万蕙备好的干粮。我们支起了一个小铁锅子,点上火烧一点儿米汤。野餐总是给人特别的愉快——坐在地上,我心上游走的渴望又给搅动起来。这儿多么好,这种生活多么好。我们真该经常到这里来啊……
这天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打到了几只很小的野物。斑虎表现得非常出色。它很久没有扑剪腾挪的机会了,真想一下子使出全身的本事。有一次我见它蹿起来,差不多蹿到杨树半腰那么高。
大约是下午四五点钟,我们突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枪声——不用说那又是一个猎人。
拐子四哥的兴致立刻来了,他要看看除了我们还会有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打猎。我们迎着枪声走去。
2
穿过了一片橡子林,来到了一片小叶杨棵子里。这里的灌木枝条很密,树种很杂,有腺齿越橘、杠柳、牡荆和胶东卫矛,紧贴地表蜿蜒的是刺苞南蛇藤和杂草,几乎没法过人。我们很费力地往前走着,衣服都给扯破了。
斑虎后来呜呜叫,背上的毛立起来。
只一会儿,一个长得非常高大、装束也很奇特的红脸汉子出现了。他在向我们招手。
这个人大约四十多岁,比我稍大一点,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用柳条编成的直筒帽子。他浓眉大眼,模样有些粗鲁,手掌也很大,握在粗粗的枪杆上手指还余出一截。我想这倒是一个很典型的猎人。他的裹腿打得也很在行,而且那装束极为适合在灌木丛里奔跑。这显然是一个林中老手,一个豪爽人,一见面就没有什么陌生感,痛快地问这问那。当得知我们是葡萄园的人之后,立刻把我和拐子四哥的肩膀按住了,又往一起轻轻一碰,说:
“知道吗?我就是那个葡萄酒厂的总工程师。我叫武早。”
武早我们没听说过,不过那个酒厂却是响遍了半个世界的。我身子被他摇撼了一下,很快乐。
精明的四哥连连说:“听说过听说过,了不得哩。”
他提出跟我们借点儿子弹,四哥当然慷慨得很。
武早好像被我们的大方给感动了,伸出舌头抿了一下嘴唇。接下去我们就一块儿打猎了。我发现武早的枪法很好,心想就因为这个他才自信地独往独来吧。交谈中得知他常常把几个假日攒到一块儿,然后就骑着摩托一个人跑出来。他喜欢这样痛痛快快地玩。他把摩托放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打一天猎,再回那里去宿下。我们立刻提议他到葡萄园去住。武早倒也爽快,说:
“行,交个朋友。”
就这样,天黑以前我们到了那个村子,武早骑上他的摩托,我们一块儿往葡萄园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