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这般犹豫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走进了饭店的大门,要拦阻也来不及了。这个时候,王孙心里那一分不安宁,和士毅也就差不多,在车上的时候,一路想着,自己究竟是事外之人,带常居士来管他们的闲事,陈东海若要反问起来,自己怎么说了可是已经上了车子,半路退了回去,常居士不明所以,更会引起极大的疑问。心里一面打着算盘,车子可就不停地向前拉。不知不觉,也就到了月宫饭店门口了。他心里这就急中生智起来:有了,这饭店很大,知道他们开了哪一层楼的房间?而且陈东海在这里开房间,也就不见得拿出真姓名来。
自己到了帐房里,胡乱打听一下,只说陈东海不在这里,就可以带着常居士回去了。事到如今,畏缩不前,也徒然表示着小器。如此想着,就挺了胸走了进来。不料当他走进门的时候,就有一个茶房向他点着头道:“你是来会陈四爷的吗?”常居士牵着王孙一只衣袖,紧紧地跟在他后面,便答道:“对了,我们是来找姓陈的,你怎么知道?”茶房笑道:“四爷说了你们的形状呢。他在楼上等着,二位就去吧。”茶房说着,已经在前面引路。王孙向常居士道:“老先生,我也去吗?”茶房道:“四爷说了,二位都要到的。”王孙咦了一声道:“怪了,他怎么会知道我们来?不成问题,这必是那个姓洪的走漏了消息。”常居士道:“走漏了消息也不要紧,小南就是躲起来了,姓陈的在我面前,也不能不认他做的事。”二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一个房门口。王孙待要向回退缩时,一看那房门是洞开的,由外向里看得清清楚楚,不但陈东海在这里,小南也在这里。东海已经穿好了西服,见了人,摸了一摸领带,扯了两扯衣襟,笑着点了头道:“请进来坐吧。常先生,你的小姑娘也在这里。”常居士推了王孙道:“我们只管进去。”王孙被迫着,只好引了常居士进来,小南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常居士鼻子里用劲,哼了一声。东海让大家坐好了,就先向王孙道:“这件事与你阁下何干?要你来多这一件事。”王孙红了脸道:“我并非要多这一件事,因为这老先生眼睛不方便,叫我给他引引路。”东海就向常居士道:“老先生,你不要听旁人的挑唆,到这里来找令爱。我没有别的什么用意,不过请令爱在这里吃一餐晚饭。”常居士自从到了这门边,脸上便是青红不定。后来小南搭腔,居然在这屋子里,他气得脸上像白纸一般。可是自己既是瞎子,又赋性慈善,也叫嚣不起来,口里只连连叫着岂有此理!两手撑了两条大腿,半伏了身子坐在一边。现在东海既是叫起他来说话,他却不能不理会,便问道:“吃晚饭?我虽是双目不明,我猜想得出来一点,这是旅馆里的一间卧室呀。”东海扛着双肩,笑了一笑道:“对的,这是卧室。不过,到这里来,并不是我的意思。因为令爱说,有人请她在这种地方吃过饭,她觉得这种吃法,很有趣味,所以让我照样请一回。”常居士将脚在楼板上连连顿了几下道:“你说你说,谁这样请她吃过饭?”东海不答复常居士,却回转身来向小南道:“常女士是谁请你在这里吃过饭?”小南站了起来,指着王孙道:“还有谁?就是他请我在这里吃饭。那个时候,他还冤我,不肯说这里是旅馆呢。我跟你来,你就不说,我跟别人来,你就带了我父亲来捉我,这是什么缘故?”王孙真不料她在这个时候,忽然之间,会算起陈帐来,脸色跟着像常居士一样,苍白起来,那里还有什么话可说?常居士听着这话,也怔了一怔,原来王孙还骗了自己女儿,怎么倒认他为好人起来呢?于是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东海打着一个哈哈道:“什么艺术家?简直是个拆白党罢了。我们虽然也喜欢和女子接近,可是总在物质上尽量地帮人家的忙,让人家心里过得去。
那里只凭些假殷勤骗人家的身体呢?女人跟男子汉在一处,为着什么?是该跟男子去吃苦的吗?你不用来和我捣乱,你自己做的事,就该下监狱,我要问你一句,你凭着什么资格,能踏进我的房间?”王孙听他的话音,越来越紧张,便站起来道:“我是带这位常老先生来的,他来了,你们去办交涉,没有我的什么事。”说着,开步就向门外走。他走得慌忙一点,绊了房门口的地毯,身子向前一栽,扑通一声响,摔倒了。东海笑道:“你不用逃,现在我不能够捉住你。”王孙也来不及辩白,爬起身来就向外面跑走了。东海只当面前没有常居士这个人一样,昂头哈哈大笑。这时让常居士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更是受窘,便道:“我的女孩子在哪里?让她跟了我一路回家去。”东海笑道:“你的闺女是谁?我知道你的闺女在哪里?”常居士按着腿,站了起来,指着他道:“呀!你欺负我瞎子,和我硬赖吗?刚才我还听到我姑娘和我说话呢。你不把人交给我,我今天不走了。”那东海说过了那句话之后,就没有辩论,屋子里寂然了。常居士道:“我既然找来了,决不能含糊回去的,你得给我一个答复。小南、小南,你在哪里?呀!屋子里没有人,他们逃走了吗?”他虽是如此说着,屋子里仍是寂然。常居士坐了下来,便也不作声,仔细地听着,看有什么响声没有?果然,沉寂寂的,人是走了。他顿了脚道:“嗐,太欺侮人了。”便放声叫着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