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蔼仁在办公室里和他相会。便笑着向他拱拱手道:“老洪,我有一件事要求你,不知道你肯答应不肯答应?”士毅倒莫名其妙,他有什么要紧的事相求,便笑道:“你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求我呢?你不是说了吗?鱼帮水,水帮鱼。这还有什么问题呢?而且我的能力薄弱……”蔼仁不等他说完,连连摇着手道:“全不是那回事。我还是贯彻一句话,鱼帮水,水帮鱼,我们既然同是给四爷跑跑腿的,更要团结起来才对,我的意思,很想高攀一点,和你拜个把子,不知道你的意思怎么样?”士毅不但不愿和这种人拜把子,就是愿意的话,他所说的这种拜把子的命意,也就十分可耻。就红了脸道:“你这人说话,也不太谨慎,在这办公的所在,怎么就说起跑腿的话来?”蔼仁笑道:“这要什么紧?老实说,在这里办事的人,谁不是抱了陈家的大腿呀?”说到这里,向身后看了一看,低声道:“虽然是曹老先生在这里办事,完全是尽义务的,他也是为了要在别的所在找一份权利,把这份义务缝补起来的。我这话你爱信不信。”士毅不便怎样地驳他,只好含笑点了几点头。蔼仁笑道:“咱们不说这个了,还是说换帖这件事吧。我自己也是很明白,有一点儿攀交不上……”他慢慢地向下说着,脸上也就慢慢地庄重起来。士毅看他有些生气的神气了,连忙就阻拦了道:“你要这样说,不是见外了吗,我有今日,都是你老哥的携带,怎样反说对我攀不上的话来呢?”蔼仁笑道:“不是我说了一句揭了底的话,人家说狐群狗党这四个字,这是大有用意的。我们这里的人……”说到这里,将声音低下了几格,接着道:“谁又不是这一番情形呢?大家偷偷摸摸,都有个联络,我们何必就孤单起来呢。”士毅笑道:“你越说越不对,怎样自己骂起自己来了呢?”蔼仁道:“我敢大胆说一句,生活在这样污浊社会里的人,也没有多少人能例外。”他说到这里时,究竟不免声音高了一点,这就把隔壁屋子里一位同事邱海山惊动了。他是个近视眼,一副其大如铜钱的眼镜,紧紧地被钢丝软脚挂在耳朵上,两个高撑的颧骨,和下巴上一片麻黑的兜腮胡须的短桩子,这都可以形容他另成了一种人。加上穿一件染遍了油迹脏痕的灰夹袍,外套青中泛白,两袖油腻得成为膏药板的马褂。一见之后,就让人先有几分不快。
这位邱先生,短于视却不短于听,他在隔壁屋子里,早听到洪韦二人有拜把子的话,于是抢进这边来向二人坐的空间里,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将两只袖子,略微在鼻子上碰了两下,显出那很诚恳的样子来道:“洪先生的少年老成,韦先生的人情练达,我都是二十四分佩服的。二位要结金兰之契,彼此互助,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小弟忝在同事,也想高攀加入,未知可否?从来结义弟兄,都以桃园三义士为标准,加上小弟,共是三人,岂不大妙?”士毅对于蔼仁这种要求,还不曾有话可以推托,偏是这位先生又来毛遂自荐,这却叫他更没有办法。心想,和这种人要结拜弟兄,那真是城孤社鼠了,不过他是一个一等办事员,每月能拿五十块钱的薪水,和曹总干事非常地接近,勉强可以说是一个红人,似乎也不宜得罪他,所以也就不作声。可是这位韦先生,立刻表示出很欢喜的样子,迎上前来道:“这就好极了,邱先生贵庚呢?大概不ee许以小弟相称吧。”邱海山道:“痴长三十六岁了,我倒是老大哥。”说毕哈哈大笑。这样一来,换帖的成分,三人中倒有两个人赞成,自居多数。士毅为势所迫,也就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