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许多同事来了,都来给士毅道喜。在办事员与干事之流,无非见了面之后,作一个揖,说几句客气话而已。然而,那些录事先生来了,情形可就不同,大家都睁着眼睛在士毅周身注意着,好像在那里思想,他究竟是什么缘故,就一下子跳了上去呢?我们当录事的,尽管干了三四年,还不曾爬上去一步呢。所以他们见了面之后,口里说着恭喜,有一连道下去十几句的,那也就是心中在估计着,口里便不知不觉说着许多了。到了这时,才感觉到这办事员来得之难,自然也跟着喜欢起来。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有几个同事在说笑着,士毅今天升职了,必须要请大家饱餐一顿。士毅却情不过,也只好带了他们到一家小馆子里去吃喝着,原来放在他身上所要捐给红十字会里的五元钞票,这时也就不知不觉地散拆着一部分转到酒馆掌柜的手上去了。直混到晚,土毅回了家,恰是半空里刮起两阵西北风呜呜作响。士毅心里一想,今晚天气之凉,恐怕还要增加,一只光床,如何受得了?身上有的是钱,暂赁两床被来睡吧。到了明天,估计估计当的棉被,本息共有多少?设若身上所有的钱,够做这件事用的,就不必再去犹豫。从此以后,我不是每月有三十元的收入吗?像我这样清寒生活,每天哪里用得了一块钱?我稍微可以放手享受一点了,以前我是自寻苦恼要去追逐那个捡煤核的姑娘,现在我自己挣钱自己用,那是足有富余的了。心里这样一痛快,昨天所要挣立的那一种硬气,就不知道消失到什么所在去了。当时掏出钱来,吩咐长班去赁两床被。长班望着他,不由得笑起来道:“洪先生,不是我底下人多嘴,你一个月也挣个十块钱,比赋闲的时候,总要好些,怎么还闹得床上一铺一盖都没有了呢?”士毅笑道:“那是过去荒唐,闹成了这般光景,从今以后就好了,我有钱了。”说到这里,将头微微摆了两摆。因道:“你应当恭喜我,我今天升了职务了。我现在是办事员了,每月的薪水三十元呢。”长班道:“真的?那可该恭喜,你一个光人,有了这么些个钱,也就可以不至于再闹饥荒了。会馆里多住几位有差事先生,也是我们长班的福气,多少也可以沾些光呢。”说着,他一路打着哈哈出去。会馆里寄寓的人,有听到长班说话的,知道洪士毅升了职务的,也都走到他屋子里和他来谈话,探问究竟。士毅觉得这是有面子的,除了承认这是事实而外,并且说自己觉得办事也并非怎样努力,不过总是谨谨慎慎,有事就办,所以会长就很赞成了。
这一晚买了几个铜子的茶叶,泡了一壶茶,和大家谈着。到了床上,又有被盖着,这种舒服,那也就不可以言喻了。再过一日,自然是照旧到慈善会去做办事员的工作,绝对没有离开韦蔼仁的意思了。当身边没有人的时候,蔼仁就悄悄向他笑道:“喂!老洪,陈四爷帮你这样一个大忙,你也不去谢谢人家吗?”士毅红了脸道:“我怎么去谢他呢?我也不便就胡乱走到人家公馆里去呀。”蔼仁道:“难道信也不会写一封吗?”士毅道:“这个倒行。”蔼仁道:“你写好了,别由邮政局里寄,我给你送去就是了。”士毅道:“那怎样敢当?”蔼仁道:“这话不是那样讲。咱们都是饭勺上苍蝇,混吃而已,咱们是鱼帮水,水帮鱼,互相利用。”士毅见他把话都完全说明了,这也就用不着再为客气,便笑着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