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前的花坛中,娇艳的繁花次第开放,竞吐芳菲。粉红的碧桃,嫩黄的迎春,斑斓的蝴蝶花,还有那愣乎乎的仙客来,羞答答的含羞草,以及那虽然开放不出灿烂的花朵却也要凭着旺盛的生命力与百花争一分春色的“死不了”……辛勤的园丁对她们一视同仁,精心护持,春天属于所有的生命!
沿着花坛旁边的小径,新月徐徐地踱步。夕阳的斜照透过白杨树、合欢树的树叶,投下一束束清亮的光柱,暮霭朦胧的林阴幽径显得开阔而深远了。和润的空气,醉人的花香,使她心清神爽,正是读书好时节,她一边漫步,一边轻轻地背诵着英语单词。陌生的单词,念上三两遍,便牢牢地印在脑际,似有神助。
今天不是探视日,楚老师不会来,家里的人也不会来,她就只有专心致志地把时间用到学习上了。自从那个难忘的雪天,她突然得到了爱情,或者说突然认识了早已蕴藏在心中的爱情,她就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生活在过去只有在梦中到过的那个美好的世界,一股奇异的力量注入了她的身心,就像拔节的春笋,抽芽吐叶的巴西木,伸展着充满活力的双臂,拥抱着明媚的阳光和湛蓝的晴空!她不能辜负这美好的时光,又在发愤读书,充实自己,为重返燕园做好充分准备。她对楚老师说:“一年级的课程我已经学了大半,复学之后就不想再从头开始了;我打算利用养病的时间,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上,请学校给我一次第一学年的补考机会,我相信自己会全部及格的!这样,争取在暑假之后上二年级,比别的同学也就只晚一年了!”楚老师听了,却没说话,似乎有些犹豫。“您是担心学校不会答应我这个要求,还是怕我没有这个能力?”她又说,“您知道,我是多么不愿意被同学们落下?我一定要赶上去,并且还想明年争取再跳一班,再回到原来的班上去呢!您应该相信我的力量,还有您的帮助,帮我向学校说说吧,啊?一定要满足我的这个愿望!至于您以后是不是仍然当我的班主任,我现在倒不担心了,因为……我们永远也不分开了!”她的决心和激情显然使他深为感动,他终于说:“好吧,新月,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应该朝这个目标努力!只是,你不要搞得太紧张,为了明天和未来,一定要保重身体!”……从此,新月投入了紧张而愉快的复习和预习,除了最重要的英语,还有政治经济学、中国文学史……已经学过的要巩固,没学过的要弄懂、记熟,这些对她来说,从来都不认为是负担,反而从中享受到无限的乐趣!一度停止的攀登又继续下去,朝着既定的目标,朝着事业的辉煌的远景……
她轻轻地背诵着,沿着林阴小路缓缓走来,夕阳的斜晖为她的情影勾画出一道金灿灿的轮廓。
卢大夫迎着她走去,她大专注了,两人都快碰面儿了,她还没注意到前面是谁。
卢大夫站住了,微笑着说:“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哦,卢大夫……”新月猛然看见那张慈祥的脸,亲切地打个招呼,微微一笑:“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我在背书呢!”
“背书?”卢大夫神秘地看着新月。这个少女心灵中的隐秘,由一曲《梁祝》已被她窥破,她从心底祝福她在危难之际获得了至真至纯的爱情,并且由衷惊叹爱情的力量使这个心脏残缺的姑娘焕发了青春,她期望爱情在和病魔的较量中再创造更大的奇迹,如果楚雁潮炽烈的爱情能够保住新月的青春和生命,那么,她这位大夫将十分荣幸地推翻自己的论断。在心脏病医疗史上用诗的语言添上绚丽的一笔!她动情地望着初恋的少女,猜测她此刻的心思:“该不是又在背什么缠缠绵绵的剧本台词吧?”
“您看嘛!”新月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拿的果然是大学一年级的英语课本,她兴奋地对卢大夫说,“我正准备手术之后升二年级呢!您什么时候给我做手术啊?”
手术!卢大夫怦然心动,新月还一直在等待着她去年许诺的手术,她该怎么回答呢?她能这样说吗:姑娘,你的二尖瓣闭锁不全比原来严重了,手术不能做了!她能这样说吗:姑娘,你永远也不会再有和正常人一样的心脏,只能一天天地“维持”,直到生命的终点!她能这样说吗:姑娘,把希望寄托于爱情吧,你的病,今天的医学还没有办法根治!当然不能,她只能和楚雁潮一样,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很少猜忌之心的少女:“新月,你的体质恢复得很好,看来,手术的必要性不大了,何必再挨那一刀呢?又不是万不得已!”
“不,我要做嘛!”新月却非常固执,“我不怕那一刀,我愿意根除隐患,做一个真正健康的人!卢大夫,您不用担心我,我能经受得住,您不是说我变得勇敢了吗?放心地做手术吧,您答应过我的!”
“是的,我答应过你……”卢大夫喃喃地说,在这个孩子面前,她不能自食其言,但是,唉!无可奈何之际,她的心中又闪过楚雁潮的影子,对,她只好再用楚雁潮的办法,给新月编织美好的梦,像海市蜃楼,清晰而又遥远,可望而不可及。海市蜃楼虽然只是幻象,但对于在茫/茫戈壁中跋涉的人来说,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希望,因为有了那幻象的吸引,才能忍住饥渴、忍住疲惫,走出大沙漠,免于一死!让这孩子保留着希望吧,不要打破它!“新月”,她说,轻轻地挽着她的胳膊,缓缓地向前走去,“你的确是个勇敢的孩子!既然你要求做这个手术,这也很好,我希望手术成功!但是目前还不是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