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海子是这个老婆家的村名。
铁锁也只得等,他便坐到门后一个小凳子上,闲看这屋里的人。
靠屋的西南角,有一张床,床中间放着一盏灯。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小个子,尖嘴猴;一个是塌眼窝。床边坐着一个人,伸着脖子好像个鸭子,一个肘靠着尖嘴猴的腿,眼睛望着塌眼窝。塌眼窝手里拿着一张纸烟盒里的金箔,还拿着个用硬纸卷成的、指头粗的小纸筒。他把料子挑到金箔上一点,爬起来放在灯头上熏,嘴里衔着小纸筒对住熏的那地方吸。他们三个人,这个吸了传递给那个。房子不大,床往东放着一张茶几两个小凳子,就排到东墙根了。茶几上有个铜盘,盘里放着颗切开了的西瓜。靠东的凳子上,坐着个四方脸大胖子,披着件白大衫,衬衣也不扣扣子,露着一颗大肚。靠西的凳子上,坐着个留着分头的年轻人,穿了件阴丹士林布大衫,把腰束得细细地,坐得直挺挺地,像一根柱子。他两个面对面吃西瓜,胖子吃是大块子,呼啦呼啦连吃带吸,连下颔带鼻子都钻在西瓜皮里,西瓜子不住从胸前流下去;柱子不是那样吃法,他把大块切成些小月牙子,拿起来弯着脖子从这一角吃到那一角,看去好像老鼠吃落花生。
不论床上的,不论茶几旁边的,他们谈得都很热闹,不过铁锁听起来有许多话听不懂。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谈起来了。铁锁坐下以后,第一句便听着那柱子向胖子道:“最要紧的是归班,我直到现在还没得归了班。”胖子道:“也不在乎,只要出
身正,有腿,也快。要说归班,我倒归轮委班二年了,直到如今不是还没有出去吗?按次序轮起来,民国五十多年才能轮到我,那抵什么事?”床上那个塌眼窝向鸭脖子道:“你听!人家都说归班啦!咱们啦?”鸭脖子道:“咱们这些不是学生出身的人,不去找那些麻烦!”大家都笑了。胖子向床上人道:“索性像你们可也快,只要到秘书长那里多挂几次号就行了。”尖嘴猴道:“你们虽说慢一点,可是一出去就是县长科长;我们啦,不是这个税局,就是那个监工。”塌眼窝道:“不论那些,只要钱多!”鸭脖子道:“只要秘书长肯照顾,什么都不在乎!五爷没有上过学校,不是民政厅的科长?三爷也是"家庭大学"出身①,不在怀仁县当县长啦?”
①“家庭大学”出身,即没有上过学校的意思。
铁锁无意中打听着三爷的下落,还恐不是,便问道:“哪个三爷?”鸭脖子看了他一眼,鼻子里一哼道:“哪个三爷!咱县有几个三爷?”铁锁便不再问了。
那柱子的话又说回来了,他还说是归班要紧。胖子向他道:“你老弟有点过迂,现在已经打下了河北,正是用人时候。你还是听上我,咱明天搭车往北平去。到那里只要找上秘书长,个把县长一点都不成问题……”那柱子抢着道:“我不信不归班怎么能得正缺?”胖子道:“你归班是归山西的班,到河北有什么用处?况且你归班也只能归个择委班,有什么用处?不找门路还不是照样出不去吗?”
他们正争吵,外边门又开了,乱七八糟进来许多人。当头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络腮胡大汉,一进门便向茶几上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