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从县里派来的自卫队长也是牺盟会会员,来到村里,除不妨碍牺盟会开会,自己又参加在里边,每天晚上要跟大家在一处谈谈--有别的事,就谈别的事;没别的事,就谈打游击,既不误会里的事,对训练自卫队也有帮助。牺盟会的工作更顺利了。王安福实行减息以后,大家要求李如珍跟王安福看齐,不要只造表不干实事,弄得李如珍无话可说,只盼望敌人早些来把这事耽搁一下。
果然不几天消息更吃紧了,平汉、正太两路已被敌人打通,牺盟会只顾动员大家空室清野,把减租减息的事暂且搁起来。租虽说暂且可以不减,李如珍也没有沾了光,从平汉、正太两路退下来的五十三军、九十一师、骑四师、孙殿英的冀察游击队、张仁杰的什么天下第一军……数不清有多少番号的部队都退到山西上党一带的乡间来。这些部队,不知道是谁跟谁学的,差不多都是一进村就打枪,把老百姓惊跑了他们抢东西,碰上人就要东西,没有就打。受过“孝子”训的村长偷跑了,区长也偷跑了,李如珍平素的厉害对这些老总们一点也用不上,结果被孙殿英的侯大队绑了票。
把李如珍绑走了,这里情愿花钱去赎,可是找不上个说票的人--村里的好人只恨他死不了,谁还管他这些闲事;坏人又找不上个胆大的,春喜不敢去,小毛更是怕死鬼,别的烟鬼赌棍,平常虽好跟来跟去吸口烟灰,遇上这事,谁也躲得不见面了。家里人跟春喜、小毛商量了半天,都说非小喜不行,才打发人到田支队把小喜找回来。小喜巴不得碰上这些事,便满口应承去找侯大队。他去了三天没有回来,家里人正在发急,也找不上个探信的。第四天,小毛、春喜仍到李如珍家计划觅人探信,到了晌午李如珍跟小喜都回来了。大家问起怎样回来的,小喜洋洋得意道:“我一去了,他们打发了个参谋跟我打官腔,说"部队里生活困难,请你叔父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他捐几个”救国捐款“"。我说:"这个容易,我管保能想出办法来给部队里补充些东西。我叔父虽有几顷地,可是没有现钱,这些年头卖地又没人要,不要在他身上打主意。"这个参谋见我是个内行人,就排开烟灯让我过瘾,两个人在灯下说了一会实底话。他说先叫我帮他们弄些东西来再放人,我也答应了。破了两三天工夫,黑夜也下了点劲,花布油酒,帮着他们弄了几十驮子,他们高兴了,请我跟叔叔吃了几顿酒饭,就打发我们回来了。”李如珍家里人听说没有花一个钱,自然十分高兴,春喜、小毛听了,也都佩服了小喜的本领。小毛还要问在哪里弄的那几十驮东西,小喜说:“这你不用问!"黄河岸上打平和,几时不是吃鳖啦?"”
阴历年节到了,因为时候不对,谁也无心过年,差不多都连个馍也没有蒸。亲戚们也不送节了,见了面不说拜年,先问“你村住的是什么队伍”,“抢得要紧不要紧”。将就过了正月十五,日本飞机到县里下过了弹,不几天敌人就通通嘡嘡从长治打过来了。村子离汽车路虽然只有十来里,敌人的大部队却没有来,只有护路的骑兵,三三五五隔几天来绕一趟。凡是有个头目的队伍,抢人时候虽然很凶,这时一听炮响,却都钻了大山,只剩下三五成群的无头散兵比从前抢得更凶些。
村里的自卫队一来没有打过仗,二来没有家伙,只有一条步枪两个手榴弹,不能打,只能在村外放个哨,见有敌人来了,土匪来了,跟村里送个信,叫大家躲一躲。
李如珍是输过胆的,听说有个什么动静就往地洞里钻。春喜因为家里没有地洞,成天在李如珍家借他的地洞藏身。一天,太阳快落的时候,小毛跑来跟李如珍、春喜说:“那个王工作员又来了,听说他当了咱这一区的区长。”李如珍道:“区长不区长那抵什么事?多少军队还跑得没影子啦!”才说了几句话,外边有人说来了十来个溃兵,吓得李如珍、春喜、小毛把大门关起来躲进地洞里。停了一会没动静,李如珍打发小毛到楼上的窗窟窿去瞭望。小毛才上去,就见有一个兵朝着大门走来。吓了他一跳,正预备去报告李如珍去,忽然又看见是小喜,便轻轻喊道:“继唐!”小喜听出是小毛的声音,便答道:“是你呀?快开门!”小毛道:“听说有十来个散兵?”小喜道:“没有事!你放心开开吧!”小毛开了门放他进来,又到洞里去把李如珍、春喜都叫出来。
李如珍问小喜道:“喜!你跟哪里来的?田支队驻在哪里?”小喜道:“我在侯大队住了几天,日军就来了,田支队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侯大队开到陵川大山里去了,我就留在附近,后来碰到个熟人,是豫北人,姓王,从前在太原会过面。”又望着春喜道:“这人你也许知道:民国十九年,老阎要成立四十八师,他们手下有一把子人想投老阎,那时候他在太原住过几天,我在四十八师留守处当副官,和他谈过几次,后来老阎失败了,没有弄成。这次他们跟着孙殿英的冀察游击队到咱们这边来。近几天孙军往东山去了,他拉出几十个人来住在白龙庙,又收了些散兵,自称王司令,我在他那里算参谋长,就在附近活动。”李如珍道:“我这几天闷在家里哪里也不敢去,究竟咱们这地方是个什么局势?你可以给我谈谈!”小喜道:“大势是这样:汽车路和县城是日军占了。城里有了维持会,会长姓卫。”又望着春喜道:“这人你也许知道,是个大胖子,在太原时候常好到五爷公馆去,后来在禁烟考核处当过购料员。”春喜道:“认得。”小喜接着道:“城里秩序就靠他来维持。一出城,汽车路上每隔十里八里就有个日军的哨棚,多则一两班人,少则三五个人,巡逻的骑兵常常来往不断,有时候也到附近各村去走一走。汽车路旁的村子也都有了维持会,日军过来也招呼一下。”李如珍道:“你们跟日军跟维持会取什么关系?”小喜道:“还没有关系,白龙庙在山上,离汽车路二三十里,我们不到汽车路上去,他们也不到山上去,见不了面!”李如珍道:“家里实在不好住呀!光散兵一天不知道就要来几次……”小喜道:“散兵没关系!别的部队都走了,附近三二十里,凡是三个五个十个八个零兵,都是我们的人,见了他们,只要一说你认得我,管保没事。”李如珍道:“虽是那样说,心里总不安,城里要是有个秩序,还不如搬到城里去住。你能不能给那姓卫的写个信介绍一下?”春喜抢着道:“要是他,我认得,我可以替叔叔去打听一下,要合适的话,我跟叔叔同去,说不定还能找点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