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说对东虏抚为上策?不妨详陈所见,由朕斟酌。”
傅宗龙说:“十余年来,内外用兵,国家精疲力竭,苦于支撑,几乎成为不治之症。目今欲同时安内攘外,纵然有诸葛孔明之智,怕也无从措手。故以微臣愚昧之见,不如赶快从关外抽出手来,全力剿贼。俟中原大局戡定,再向东虏大张挞伐不迟。”
崇祯说:“朕已命洪承畴率大军出关,驰援锦州。目前对东虏行款,示弱于敌,殊非朕衷。你出去后,这‘议抚’二字体对人提起。下去吧!”
等傅宗龙叩头退出以后,崇祯向陈新甲问道:“傅宗龙也建议对东虏以暂抚为上策,他事前同卿商量过么?”
陈新甲跪下说:“傅宗龙今日才从狱中蒙恩释放,臣并未同他谈及关外之事。”
崇祯点点头,说:“可见凡略明军事的人均知两面作战,内外交困,非国家长久之计。目前应催促洪承畴所率大军火速出关,驰救锦州。不挫东虏锐气,如何可以言抚?必须催承畴速解锦州之围!”
陈新甲说:“陛下所见极是。倘能使锦州解围,纵然行款,话也好说。臣所虑者,迁延日久,劳师糜饷,锦州不能解围,反受挫折,行款更不容易。何况国家人力物力有限,今后朝廷再想向关外调集那么多人马,那么多粮饷,不可得矣。”
崇祯脸色沉重地说:“朕也是颇为此忧。眼下料理关外军事,看来比豫、楚还要紧迫。”
“是,十分紧迫。”
崇祯想了想,说:“对闯、献如何进剿,卿下去与博宗龙仔细商议,务要他今夜出京。”
“是,遵旨!”
陈新甲退出后,崇祯觉得对关内外军事前途,两无把握,不禁长叹一声。他随即将礼部代拟而经他略加修改的祭文拿起来,小声读道:
维大明崇祯辛巳十四年四月某日,皇帝遣官赐祭故督师辅臣杨嗣昌而告以文曰:
呜呼!惟卿志切匡时,心存报国;入参密勿,出典甲兵。方期奏凯还朝,图麟铭鼎①。讵料谢世,赍志渊深。功未遂而劳可嘉,人云亡而瘁堪悯。爰颁谕祭,特沛彝章②。英魂有知,尚其祇服!
①图麟铭鼎——意思是永记功勋。铭鼎是指上古时将功劳铭刻(铸)在鼎和其它铜器上。图麟是指像汉宣帝时将功臣像画在麒麟阁上。
②特沛彝章——杨嗣昌督师无功,因而自尽,本来不当“谕祭”,但这是特殊降恩(特沛),按照大臣死后的常规(彝章)办理。
崇祯放下祭文,满怀凄怆。想着国家艰难,几乎落泪。他走出文华殿,想步行去看田妃的病,却无意向奉先殿的方向走去。身边的一个太监问道:
“皇爷,上午去了一次奉先殿,现在又去么?”
崇祯心中恍惚,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回身停步,想了一下,决定不去承乾宫,转向坤宁宫的方向走去。但到了交泰殿,他又不想往坤宁宫了,便在交泰殿中茫然坐了一阵,在心中叹息说:
“当年杨嗣昌也主张对东虏暂时议抚,避免两头用兵,内外交困,引起满朝哗然。如今杨嗣昌已经死去,有用的大臣只剩下洪承畴了。关外事有可为么?……唉!”
第二天早朝以后,傅宗龙进宫陛辞。崇须为着期望他能够“剿贼”成功,在平台召见,照例赐尚方剑一柄,说几句勉励的话。但是他很明白傅宗龙和杨文岳加在一起也比杨嗣昌的本领差得很远,这使他不能不心中感到空虚和绝望。召见的时间很短,他便回乾清宫了。
他坐在乾清宫东暖阁省阅文书,但心中十分烦乱,便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叫来,问他近日内操的事儿是否认真在办,内臣们在武艺上是否有长进。这所谓内操,就是抽调一部分年轻的太监在煤山下边的大院里操练武艺和阵法。崇祯因为一心想整军经武,对文臣武将很不相信,所以两三年前曾经挑选了很多年轻体壮的太监进行操练。朝臣们因鉴于唐朝宦官掌握兵权之祸,激烈反对,迫使崇祯不得不将内操取消。近来因洛阳和襄阳相继失守,他一则深感到官军多数无用,缓急时会倒戈投敌,急想亲手训练出一批家奴,必要时向各处多派内臣监军。另外在他的思想的最深处常常泛起来亡国的预感,有时在夜间会被亡国的噩梦惊醒,出一身冷汗。因为有此不祥预感,更思有一群会武艺的家奴,缓急时也许有用。在半月之前,他密谕王德化瞒着外延群臣,恢复内操,而使杜勋等几个做过监军的亲信太监在王德化手下主持其事。为着避免朝臣们激烈反对,暂时只挑选五百人集中在煤山院中操练,以后陆续增加人数。现在王德化经皇帝一问,不觉一怔。他知道杜勋等主持的内操有名无实,只图领点赏赐,但是他决不敢露出实话,赶快躬身回奏:
“杜勋等曾经奉皇爷派出监军,亲历戎行,也通晓练兵之事。这次遵旨重办内操,虽然日子不久,但因他们认真替皇爷出力办事,操练颇为认真,内臣们的武艺都有显著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