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跟补之都认为早了点,别的没说什么。”
李自成很重视“早了点”三个字,看了一眼高夫人的脸上神气也有点沉重,又问:“你的看法呢?”
高夫人淡然一笑,慢慢地说:“将士们出生人死地跟着你,苦了多年,到了今日,破洛阳,杀福王,百姓归心,人马众多,自然是一个个兴高采烈,盼望你快一点称王称帝。还有一种人,一方面确实拥戴你,另一方面何尝不是等着你称王称帝啦好封官拜爵。可是我想着过早建国称王,内外都不好办,心中发愁。”
自成问:“怎么内外都不好办?”
高夫人叹口气,说:“我想,你过早地建国称王,敬轩能服气么?曹操能服气么?老回回能服气么?革左四营能服气么?时机不到,一称王就立刻四面树敌,明朝也将全力对付我们,这就是外边不好办。咱们军中的老人,都是生死一心,在你面前无话不谈。他们称你闯王,也有时叫你李哥,像玉峰这样年纪稍长的,有时叫你一声自成,都习惯了。你一旦称王称帝,他们就得见面跪在地上说话,口称陛下,谁还能像现在这样同你亲如手足,无话不谈?一旦称王,就好像替自己打一堵高墙围起来,也好像把自己悬在空中!这是说过早称王,内边不好办。我是个妇道人家,见识短,想到这些地方,心里的疙瘩解不开,所以有点儿发愁。”
闯王点点头,没有做声,加了一件衣服,转身走了。刚走到周公庙的前院中,看见高一功急匆匆迎着他走来,一到面前,将一封粘着两片鸡毛的书子递给他,同时说:
“李哥,有火急军情塘报!”
李自成接到书信,先看封套正面,认出是辛思忠的笔迹;又看背面,分两行批着四句话,并且加圈。那四句话是:
十万火急,遇站换马;
日夜飞送,迟误者斩!
这四句话是李闯王自己在一个半月之前规定的,等于他的军令,不是十万火急的文书,任何将领不许在文书的封套上批写这四句话。从南阳地区到洛阳附近,沿着伏牛山脉东部和熊耳山东部,几百里间的重要市镇和山寨都被他的义军踏平,许多地方都驻有他的打粮和保护交通要道的部队,所以这样的传递文书的办法可以确实执行。但是自从他规定了这个办法以来,今天是他第一次接到批有这四句话的“十万火急”文书,因此他感到十分突然。他迅速抽出塘报一看,又觉得这一个重大的军情变化并没有出他意料。他向一功问:
“捷轩他们都看了么?”
一功回答:“都看了,只等你来商议。”
自成笑一笑,说:“瞧,马上就热闹起来了。”随即大踏步向议事厅中走去。
议事厅中,众将领都在纷纷议论,看见闯王进入月门,登时鸦雀无声。牛、宋和李岩看见闯王步登台阶,立刻起身,恭立侍候,而武将们有的立刻起立,有的却比较随便。闯王进到屋里坐下,然后大家纷纷落座。他向刘宗敏问:
“对于下午所议的事,还有刚才这封塘报,大家有何看法?”
宗敏说:“对下午所议的事,大家刚才又议了一阵,并无另外新的意见,都说请闯王自己裁决。辛思忠从新野境内送来的这封火急塘报,大家才看到,正在议论。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以多议论的。方略大计,闯王和军师早就胸有成竹,如何部署兵力,请闯王下令好啦。”
自成转向牛金星和宋献策:“你们二位的主见如何?”
牛金星欠身说:“我同军师之意,认为张敬轩和曹操虽有开县之捷,出了四川,但也是疲于奔命,人马所剩无几,除非施展什么绝招,未必马上有大的作为。杨嗣昌率大军追出四川,也是师老兵疲,将帅离心。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杨嗣昌之气已经十分衰竭,正是所谓不能穿鲁缟的强弩之末。况且他督师一年半,糜炯数百万,剿抚之计两败。洛阳失陷,福王被杀。不要说他今后不能有何作为,恐怕连性命也很难保住。因此,我们当前急务,仍是加紧招兵买马,日夜练兵,早定名号,据河洛,下南阳,扫荡中原,勿失时机。”
李自成转向李岩:“林泉有何高见?”
李岩欠身说:“牛先生与军师的意见甚善。在下愚意,除他们二位所言者外,请闯王速派劲旅南下,攻占南阳、邓州,使宛洛连成一片,并使杨嗣昌不能自襄阳北上。汝州为宛、洛交通孔道,亦为由洛阳东出豫中、豫南必经之路,自古为兵家所必争之地。请闯王另派一支劲旅攻占汝州与叶县,以确保宛、洛通道,并为伏牛山老营一带作屏藩。”
李自成又向全体将领们望了一遍:“你们大家还有什么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