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各位无缘面启福王,痛陈利害,学生只好试试。”
送走官绅客人之后,他对弟子们说了他要去求见福王的事,弟子们都很赞成,都把洛阳存亡指靠他这次进宫。随即他换了衣服,坐轿往王宫去了。
隔了一道高厚的红色宫墙,将福王府同洛阳全城划成了两个天地。在这个小小的圈子里,仍然是酒色荒淫、醉生梦死的无忧世界。将落的斜阳照射在巍峨的黄色琉璃瓦上,阴影在一座座的庭院中渐渐转浓,有些彩绘回廊中阴气森森。正殿前边丹墀上摆的一对铜鼎和鎏金铜狮子也被阴影笼罩。在靠东边的一座宫院中传出来笙、萧、琵琶之声和檀板轻敲,曼声清唱,而在深邃的后宫中也隐约有琵琶之声传出,在宫院的昏暗的暮烟中飘荡。
在福安殿后边的一座寝宫中,福工朱常询躺在一把蒙着貂皮锦褥的雕花金漆圈椅中,两腿前伸,将穿着黄缎靴子的双脚放在一张铺有红绒厚垫的雕花檀木矮几上。左右跪着两个宫女,正在替他轻捶大腿。另外两个宫女坐在两旁的矮凳上,每个宫女将他的一只粗胳膊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捶着。他是那样肥胖,分明右边的那个略微瘦弱的宫女被他的沉重的胳膊压久了,不时偷偷地瞟他一眼,皱皱眉头。他的滚圆的大肚子高高隆起,像一口上百人煮饭用的大锅反扣在他的身上,外罩黄袍。在他的脚前一丈远的地方,拜垫上跪着一群宫女装束的乐妓,拿着诸色乐器,只有一个女子坐在矮凳上弹着琵琶,另一个跪着用洞萧伴奏。福王闭着眼睛,大半时候都在轻轻地扯着鼾声,有时突然鼾声很响,但随即就低落下去。当一曲琵琶弹完之后,福王也跟着停止打鼾,微微地睁开眼睛,用带着睡意的声音问:
“熊掌没熟?”
侍立在背后的一个太监走前两步,躬身回答:“启禀王爷,奴婢刚才去问了问,熊掌快炖熟啦。”
“怎么不早炖?”
“王爷明白,平日炖好熊掌都得两个时辰,如今已经炖一个多时辰了。”
司乐的宫女头儿见福王不再问熊掌的事,又想矇眬睡去,赶忙过来跪下,柔声问道:
“王爷,要奏乐的奴婢们退下么?”
福王又睁开因酒色过度而松弛下垂的暗红眼皮,向她望一眼,说:
“奏一曲《汉宫秋月》,筝跟琵琶。”
抓筝的乐妓调整玉柱,轻试弦音,忽然承奉刘太监掀帘进来,向福王躬身说:
“启禀王爷,吕维祺进宫求见,已经等候多时。”
福王没有做声,重新闭起眼睛。抓筝的和弹琵琶的两个女子因刘承奉使个眼色,停指等候。屋中静了片刻,刘承奉向前再走一步,俯下身子说:
“王爷,吕维棋已经等候多时了。”
福王半睁倦眼,不耐烦地说:“这老头儿见寡人有什么事儿?你告他说,寡人今日身子不舒服,不能见他。不管大事小事,叫他改日再来。”
刘承奉略露焦急神色,说:“王爷,吕维棋说他今日进宫,非见王爷不可,不面见王爷他死不出宫。”
“他有什么事儿非要见到寡人不可?”
“他说王爷江山能否保住,在此一见。他是为王爷的江山安危,为洛阳全城的官绅百姓的死活进宫来求见王爷殿下。”
福王喘口气,说:“洛阳全城的官绅百姓的死活干我球事!啊,你们捶、捶,继续轻轻捶。寡人的江山是万历皇上封给我的,用不着他这个老头儿操心!”
“不,王爷。近来李闯王声势很大,兵马已到宜阳、永宁城外,声言要破洛阳。吕维棋为此事求见王爷,不可不见。”
朱常洵开始明白了吕维祺的进宫求见有些重要,但仍然不想接见。他近来可能是由于太胖,也可能还有别的什么毛病,总觉得瞌睡很多,头脑发昏,四肢肌肉发胀,所以经常需要躺下去,命四个生得很俊的宫女替他捶胳膊、腿。现在逼着他衣冠整齐地离开寝宫,到前院正殿或偏殿去坐得端端正正地受吕的朝拜,同他说话,多不舒服!在片刻间他想命世子①由崧替他接见,但是他听见东宫里正在唱戏,想着自从几个月前新从苏州买来了一班女戏子,世子每日更加沉溺酒色,倘若世子在吕维棋的眼前有失检言行,颇为不美。想了一阵,他对承奉说:
①世子——法定继承王位的儿子。这个世子朱由崧即后来的南明弘光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