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个村子外边,自成回头望望,看见离三岔路已经走了大约三里多路,张献忠等一群人马仍然站在那里向他们张望,他的心中更加断定张可旺和徐以显的来意不善,而献忠正在犹豫,他没有流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等转过小村庄,才狠狠地在乌龙驹的屁股上抽了一鞭。
当李自成一干人马走进小村时,张献忠向他们最后望一眼,反对杀害自成的想法占了上风。目前,他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需要同别人配合作战才能够对付官军,打开新的局面。如果杀了李自成,会使罗汝才等许多人对他寒心,没有人敢同他合伙,剩下他一个巴掌就拍不响了。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一震。他又想,清兵在关内不会停多久;清兵一退走,洪承畴和孙传庭还会领着人马回来,说不定还会调来很多边兵。如果干掉自成,他自己更不好应付……
“对,留下自成!”他在心里说。“留他在陕西拖住官军的一条腿吧!”
“大帅,还在犹豫么?”徐以显问,随即给张可旺使个眼色。
“快动手吧,万不可放虎归山!”张可旺催促说,同时把缰绳一提,使自己的马走到前边。
张献忠把眼睛一瞪,把手中的大胡子向外一抛,严厉他说:
“旺儿,做什么?妈的,这样性急!……进城!进城!”说毕,他勒转马头,把镫子一磕,向浮桥奔去。
张可旺和徐以显互相看看,不敢违抗,沮丧地勒转马头,慢慢地把宝剑插入鞘中,随在献忠的背后往浮桥奔去。
薄雾散尽,冬日早晨的太阳显得分外娇艳。
汉水上闪着金浪。洪流向东去,人马向西行。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到了老河口镇外。
老河口在明朝末年还是一个不大的市镇,不像清朝中年以后那样的商业发达,但因为它是朝山要道,濒临汉水,所以比它近边十里的光化县热闹得多。这儿驻有张献忠的少数部队,市面秩序很好。李自成因为弟兄们在出发前吃过早饭,就带着队伍从镇外绕过,免得招摇。
当队伍在老河口以北几里远横越朝山官路时,一个香客的口音引起尚炯的注意。他停住马把香客打量一眼,看他穿一件很破的紫花布短尾巴棉袄,戴一顶在当时北方下层社会中流行了短短几年的一种小帽,帽檐低得遮住眉毛,使别人看不清他的脸孔,所以人们就把这种帽子叫做“不认亲”。特别引起尚炯注意的是,在当时一般人的大襟扣子都是向右扣,只有宝丰、郏县和卢氏一带山里人的大襟向左扣,保留着上古某些民族“左衽”的遗风。看见这种服装,一种同乡的感情从医生的心头上油然而生,便在马上堆着笑容问:
“老乡,贵处可是宝丰一带?”
“不敢,小地方就是宝丰。”香客恭敬地站住回答,因为知道是同乡,也不怎么害怕。
“我是卢氏人,”尚炯说,“咱们相离不远。”
“那可是不远,近同乡哩!”香客笑着说。
wom“咱那一带灾荒怎么样?”
“唉,大灾啊,不能提啦!”
香客简单地把家乡的灾荒情形说了说,但他说比起南阳府十三州县来还轻一些,就怕明年春天会要饿死不少人。尚炯啧啧地叹息两声,又问:
“宝丰县有一位牛举人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
“他如今可在宝丰?”
“听人们说他在几个月前进京了,怕没有回来吧。”
“进京了?进京做什么?”
“听说是为打官司的事。”
“打什么官司?同谁打官司?”
香客看他问得这么关心,知道这人同牛举人不是泛泛的交情。可是他实在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只好抱歉地喃喃说:
“咱,咱是乡下庄稼人,不清楚城里的事。咱的邻村有牛举人的一家佃户,咱只是听说一个荒信儿,没有多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