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的心情又开始激动不安了。到底闯王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难道白白地让郝摇旗拉着人马逃走不成?难道真是闯王同郝摇旗定的妙计?可是看闯王的神情,分明不像是他叫郝摇旗假装逃走的。刚才大家都看见,他的眉宇间有着苦闷,脸上带着苦笑!
闯王收拾毕东西,从里间缓步出来,看见张鼐噘嘴瞪眼,站立不安,像热锅台上的蚂蚁一样,又看见许多人都没散去,连王大牛也没有走。他理解大家的心情,走到门口,催大家快去睡觉。一部分人陆续散去,一部分人仍不肯走。闯王转过身来,慈爱地拧一拧张鼐的耳垂,含笑说:
“小鼐子,别对我噘着嘴。不要几年,你就要带着人马独当一面。到那时,你不但要学会处顺境,也要学会处逆境。当你处逆境时,难免不有朋友离开你,难道你都要同人家拼命么?”停一停,他在张鼐的肩上拍一下,又说:“快去把你和双喜随身用的东西收拾一下,马上要跟我起程,说不定得一个月才能回来。”
听了闯王的话,张鼐默默地进去收拾东西。他的心里还是想不通,还在愤恨不平,还在委屈,并且在喉咙里小声咕哝说:
“做朋友就应该同生死,共患难。像郝摇旗这样的人,根本就算不得朋友!”
第二个探事的人跑了进来,向闯王禀报说郝摇旗排好队以后想来见闯王辞行,但他的手下人不让他来,正在陈家湾的村外边商议不决。李自成的心中一动,若无其事地挥退了报事的小兵,一句话没有说,走到方桌边坐下去,拿起双喜所写的一张仿,但是拿颠倒了。在这当儿,他听见有人在院里小声议论:
“我看他不敢来。他没有吃豹子胆。难道他活得不耐烦了,故意来找死?”
“即让他一时鬼迷心,想来辞行,他的部下也不敢放他来。事情明摆着:有他来的,没他回去的。”
“他要是真的来辞行,那才是老天爷睁了眼,让他自己来送命。”
大家正在小声议论,第三个探事人跑回来了,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禀闯王,郝摇旗辞行来了!”
“在什么地方?”闯王问,一丝欣慰的、热乎乎的感情掠过心头。
“正在骑着马往这里走,快到了。”
李自成叫院里的战士们立刻各回各屋,不许留在院里,也不许到大门外。又吩咐大门口的守卫弟兄:郝摇旗来到,要像往日一样,让他直接进来,不用传禀。看着院里将士们都遵令散去以后,他又写个字条,叫张鼐立刻骑马去送给李过,要李过按照字条上的命令行事。
像往日替闯王传送机密命令一样,张鼐不敢看字条内容,接到手之后往口袋里一装,拔腿就走,出了大门,跳上战马,镫子一磕,飞奔而去。他现在才觉得心中亮了:原来是闯王断定郝摇旗必来辞行,另有布置!他在马上猜想着闯王给李过的密令一定是叫李过趁着郝摇旗来老营,把队伍开去陈家湾,出其不意,不费一枪一刀,将郝摇旗的人马全部捉获。
在上房外边的将士们也觉得心头上猛然亮了。他们惊佩闯王料事如神,料定郝摇旗必来辞行,所以才那么镇定。刚才闯王对大家说的话也是提防万一他的妙计漏出一点马脚,被奸细报给郝摇旗,郝就不会来自投罗网了。人们猜想着,闯王一定事前对几个最贴身的亲兵嘱咐有话,只等一个暗号,也许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眼色,几个亲兵把郝摇旗捆起来,推出大门斩首;然后,派人提着郝的首级去陈家湾,号令他的部下不准乱动,听候处分,不伤一兵一卒就把事情解决了。如果郝的部下有人不服,那就由李过来收拾。刚才张鼐送去的,可不就是要他带兵往陈家湾的命令么?准是的,没错!
人们虽然不得不遵照闯王的命令散去,但是谁肯真的离开呀?他们躲在各屋里,暗中注意着事态发展,一个个抱定主意:倘若郝摇旗胆敢打算抵抗,大家一齐奔进上房,叫他剑下成泥。
李自成在灯下摊开一本书,连看两遍,却好像没有看进去。他在等候郝摇旗,但也不愿使郝摇旗一进门就看出他事前得到消息,为这件事心情难过。听见几匹马的蹄声到了大门外,停往了,又听见郝摇旗同守卫的弟兄们搭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