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虽然心中很鄙视张献忠玩弄的假降花招,但因为他从远处和大处着眼,不说出愤激的话。他慢慢地拨弄着火堆,心平气静地说:
“敬轩的错,是大错。不管他是真降,还是假降,不管他存有什么样的想法,都不能这么干。不管有多大困难也不能向朝廷卑躬屈膝,用变节投降的办法,苟安一时。对敬轩这个人,我们既要看到他的种种短处,还要看到他有许多长处。咱们光骂他没有用处,要紧的是应当从远处、大处着眼,赶快把他拉转过来,越快越好。来日方长,只要他不是真心投降朝廷,以后携手共事的时候还多着哩。据我看,他喘口气还要大干。就说目前,朝廷也看到这一点,处处防范着他;他住在谷城不动,也还是牵制了朝廷的不少兵马。”
田见秀点头说:“是的,张敬轩驻兵谷城,左良玉和陈洪范两镇的人马就不敢离开襄阳一带。”
“至于说到曹操,”自成接着说,“他跟老回回等人联合起来虽说有十几万人马,妇女老弱占大半。何况人各一心,同床异梦,当然顶不了多大事儿。咱们已经上了当,全当没有他们,天塌了有咱们长汉顶着。日后彼此见了面,最好不提这一章。”
刘宗敏说:“不提也好。反正是哑巴吃扁食,各人心中有数。”
李自成见大家的气愤稍微平了下来,随即又把话题转回到他要亲自去谷城的问题上,但还是得不到他们同意。自成有点动火,问道:
“你们不让我去,难道看着那些观望风色的人们都跟着投降朝廷么?难道看着各家义军先被诱降,随后一个一个被消灭,让起义大业从此一蹶不振,全部瓦解么?……你们说,有什么好的办法?”
袁宗第说:“我们可以使用计策,使朝廷对张敬轩极不放心,逼得他不得不重新起义。像这样的计策多得是。”
“不行,”自成说,“一则失之太缓,二则事后敬轩会恨咱们。”
李过问:“玉峰叔或捷轩叔,不管哪一位代你去一趟行不行?”
“也不行。敬轩一向目中无人,何况他现在手中还有两万多人马的本钱,咱们差不多全军覆没了。平日他只对咱们高闯王还尊敬几分,对我说不上尊敬,也不敢轻视。除非我亲自去,别人都不放在他的眼睛里,怎么能劝说动他?”
“可是你亲自去,万一他不讲朋友……”
自成截断了侄儿的话:“补之,你又说这句话!你不要光看见敬轩的诡诈、毒辣,也要多看看他好的一面。他能够混到如今倒不下去,许多人愿意随着他舍死拼命,为的什么?就是为他只有诡诈跟毒辣么?”
李过见叔父的脸色很严峻,不敢做声。自成向大家扫一眼,接着说:
“我们看人要多看人家的长处,看事要多从大处着眼,对小事不要斤斤计较。敬轩虽然有时诡诈,有时毒辣,但是他这个人平时对朋友慷慨热情,遇事敢顶起来,说干就干,并不滑头。你们看人,不应该光看一面!”见刘宗敏和田见秀都轻轻点头,自成又接着说:“再说,敬轩在十三家头领中是一个有抱负也有作为的人,一向痛恨贪官污吏,痛恨朝廷,三年前同咱们一道焚烧了凤阳皇陵。看敬轩就应该多从这些地方看。他现在说起来是向熊文灿投降了,实际上他是在玩弄老熊。可是结果他也会后悔的。他徒然落个投降的坏名声,很不光彩,不惟得不到粮饷,得不到名义,反过来还天天被官府要贿赂,弄得他同手下的将领们憋了一肚子怨气。我们从大局着眼,应该去推他一把,促使他早一点重新大干,对大局很有好处。自从高闯王死去,两年多来,过去人们常说的十三家七十二营,今日这个投降,明日那个投降;有的真降,做了朝廷鹰犬;有的一时假降,观望风色;还有很多被打散了,消灭了。目前的局势跟崇桢九年春天以前大不同。倘若长此下去,大家更会变得消沉,那些暂时假降的也会变成真降。咱们目前一件要紧的事儿是:不仅要准备自己重新大干,也要推动敬轩大干。他一旦大干起来,就会带动许多人都跟着干起来,大局就马上重新热闹了。我不妨冒点儿风险,亲自去谷城找敬轩,同他谈谈。话是开心斧,不愁他不听我的劝告。”
“你能够料定你到了他那里会十分安全么?”袁宗第问道。“你是主帅,关系重大。倘没有十分凭恃,你顶好不冒这样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