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亲王打开一个锁得很严的红漆描金立柜,里边分隔成许多档子,摆放着各种机要文书。他先把吏部和兵部呈报的名册取出,仔细地看了一遍。尽管他的记性很好,平素熟于朝政,对满汉八旗人物、朝中文武臣僚,各人的情况,他都一清二楚。但是近来大清国正在兴旺发达,家大业大,难免有记不清的。考虑到不日他就要率兵南下,应该将什么人带在身边,将什么人留在盛京,他必须心中有数,由他自己决定,不必同济尔哈朗商量。
仔细看了文武官员的名册以后,他将要带走什么官员和留守盛京什么官员,大体都考虑好了。总之他有一个想法,盛京不但是大清国的龙兴之地,也是统驭满洲、蒙古和朝鲜的根本重地,因此在他统兵南下之后,需要一批对他忠诚可靠的文武官员在盛京治理国事,巩固根本。
午膳以后,多尔衮在暖炕上休息一阵,坐起来批阅了一阵文件,便由宫女们服侍他换好衣帽,带着护卫们骑马往永福官去。
圣母皇太后小博尔济吉特氏尚在为丈夫服孝期间,知道多尔衮将在未末申初的时候进宫来见,便早早地由成群的宫女们侍候,重新梳洗打扮,朴素的衣服用上等香料薰过,头上没有多的金银珠宝首饰,除几颗较大的东珠外,只插着朝鲜进贡的绢制白玫瑰花。尽管她在服孝期间屏除脂粉,但白里透红的细嫩皮肤依然呈现着出众的青春之美,而一双大眼睛并没有一般年轻寡妇常有的哀伤神情,倒是在高贵、端庄的眼神中闪耀着聪慧的灵光。
等多尔衮行了简单的朝见礼以后,小博尔济吉特氏命他在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首先问道:
“辅政亲王,有什么重要国事?”
多尔衮权倾朝野,此时对着寡嫂,心情莫名其妙地竟有点慌乱。他望了小博尔济吉特氏一眼,赶快回避开使他动心的目光,说道:
“臣有要事奏明太后,请左右暂时回避。”
小博尔济吉特氏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眼神,向左右轻轻一挥手。站在她身边服侍的四个宫女不敢迟误,立刻体态轻盈地从屋中退出。
圣母皇太后原来知道多尔衮进宫只是为着幼主福临开始上学的事,没想到多尔衮要她屏退左右,以为必有重要军国大事,不宜使宫女闻知,不由得暗暗吃惊,心中问道:“难道就要出兵了么?”等身边没有别人,皇太后顿觉心中不安。她同多尔衮既是君臣关系,又是叔嫂关系,而且最使她感到不安的是她同多尔衮年岁一样,只差数月。二人近在咫尺,相对而坐,更使她的心中很不自在。她听说朝臣中有许多人都害怕多尔衮的炯炯目光,她也害怕。她不是害怕他的权势,而是害怕同多尔衮四目相对。每当她见多尔衮在看她时,她禁不住赶快回避了他的目光,脸颊微红,心头突突直跳。不等多尔衮说话,她首先打破这难耐的沉默场面,用银铃一般的声音问道:
“九王爷,要出兵伐明么?听说朝廷上多主张我大清兵先破北京,再一战杀败流贼。可是这样决定了?”
多尔衮在片刻间没有说话。他原来打算先奏明幼主福临如何开始上学的事,到最后提几句眼前的军国大计。他自从执掌朝政以来,既要利用小博尔济吉特氏的聪明才干和圣母皇太后的崇高地位,以及她和清宁宫皇太后在先皇帝留下的上三旗中所具有的别人不能代替的影响,帮助他巩固权力,也要防止她插手国事,日后对他不利。他没有想到,这位美貌的年轻皇太后竟然先问他南下伐明的大事,不觉在心中暗自说道:
“皇太后真了不起,绝非一般的女流之辈!”
他看见圣母皇太后面含微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等待回答。他欠身答道:
“皇太后身居深宫,抚育幼主,会想到我国应该趁目前这个时机,派兵南下,进入中原,足见太后不忘先皇上的遗志,肯为重大国事操心。不过臣今日进宫,不是为此事……”
“我知道你进宫来是为奏明幼主开春后上学读书的事。只是左右并无别人,所以我才问你。虽然朝廷一切军国大事全托付九叔亲王经营,另有郑亲王帮你办理,可是自从我十四岁入宫,先皇帝平日没甚病症,睡到夜间,好端端地归天了,没有看见进入中原的大功告成。在那大丧无主的几天里,要不是你九王爷有力量,有主张,谁晓得这江山落在谁手?还谈什么进入中原,灭亡明朝,剿灭流贼!”说到这里,年轻的皇太后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睛红了。
多尔衮以为皇太后是因为想起了先皇帝,寡妇想起亡夫而伤心是人之常情。他劝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