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督师行辕中,侯恂已经知道开封被淹,也是十分震惊,他特别害怕的是决口的秘密会泄露出去,连累到他。几年的监狱生活,他已尝尽了苦味,只要想到崇祯脾气暴躁,对大臣毫不宽容,他就浑身发寒。他想,“壬癸之计”是他默许的,至少他未阻止,倘若严云京把罪责推到他的身上,他不惟会重新入狱,而且性命难保。他绕屋篱徨一阵,回想着几天前他同严云京的谈话,其实并没有对掘堤之事明确表示同意,只是说了一句“你们斟酌去办,老夫实乏善策”,此外并无一张纸片落在严云京手里。最后他想这事还是相互袒护为上策,只要皇上不认真追究,大家都可平安无事。
正在这时,王燮和严云京一起来到行辕,向他禀告营救开封之事。他催促他们赶快派出船只到开封去接周王、宫眷和高名衡等重要官员,其余官绅军民也要尽量救出。
王燮对于黄河决口之事心存怀疑,乘机说道:“我们奉旨救汴,未见寸功。今日汴梁全城被淹,真是无面目再见朝廷,下官惟有以一死以谢皇上。”
侯恂听出来他的话中有话,默不做声。
严云京叹口气说:“黄河决口虽系天灾,历代难免,但我们身居北岸,无力照管,也算一半是人谋不臧①。倘若周王一家性命不保,唉唉,不惟监军大人无面目再见朝廷,我是河南封疆大臣,也惟有以一死谢河南百姓。”
①臧——善,好。
侯恂说:“河南是学生桑梓之地,学生又奉命督师,如今开封被淹,主要罪责应由学生担当。眼下派船救开封周王殿下及官绅百姓要紧,以后之事另作商量。”
王燮说:“我已经在准备十几条大船,并准备了两船粮食,请大人放心。我现在心中感到奇怪的是:开封久困之下,城门必然堵塞很严,黄水如何能够进城?何况闯贼必欲得到开封,而开封早已粮尽,破城只在旦夕,为什么他要掘黄河淹没开封?且听探子禀报,黄河决口之后,流贼移营不及,淹死甚众。有人说死了一万多,有人说死了二三万。既是闯贼掘堤,何以粗心如此?”
严云京心惊肉跳,强作镇静,捻着胡须说道:“据学生两次派人去探,确是闯贼派人掘开口子,先掘朱家寨,后掘马家寨,两口并决,水势凶猛,因此才将北门冲开。”
侯们想用话岔开,赶快接着说:“开封一带河身高过城墙,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以本朝来说,洪武二十四年,河决原武县黑洋山下,向东南流经开封城东北五里处,成了一条大河,往下去同淮河汇在一起。那一次开封城发发可危,幸而洪水没有人城。到了洪武三十一年,黄河又决了口子,冲塌土城,从北门流人城中,各衙门和民房,有的淹没,有的冲塌,城内大水很久都不曾干。到了永乐九年,黄河又从西北三十里处决口,也就是现在的马家寨、朱家寨之间,朝廷没有办法,就在黄河北岸掘一道新河,把水导人黄河故道。以后正统年间,黄河又涨,又改了河道。所以现在不能说一定是闯贼掘开口子,也不能说不是他掘开口子。据学生看来,八成是天灾。天顺五年的时候,黄水也冲进开封,所以开封城门被冲毁的事在本朝就有过两次。天顺五年那一次,周王及各郡王全都逃离开封,避居邻县。城中官民也都移居城上,等待水退。”
王燮说:“从天顺以后,护堤有了经验,黄水不再淹没开封,已经一百几十年了。”
侯恂说:“虽然以后堤防有法,开封不再被淹,可是去年十二月闯贼围困开封,到今年正月下旬才离开。四月间又来围困开封,困了它半年之久。往年官府督率军民,每年修堤防汛,未雨绸缨。今年省城陷于围困,不能修堤护堤,九月初连着下了十多天大雨,黄河暴涨,终于将堤岸冲开口子,这也不是人力所能防止的。所以应该说,或是闯贼掘堤,出于人祸,或是河水自己决口,纯属天灾。二者必居其一,尚待查明。如今不是谈论开封如何被淹的时候,还请二位速速派船到开封救人要紧。”
当时因为黄河已经改流,从封丘到柳园渡,河水很快地变得很浅,有些地方露出沙洲,所以原来停在封丘附近的大船都已移到西边三十里以上的地方,只有小船仍在封丘岸边停留。
王燮来到岸边,一面命小船速往对岸柳园渡等候,一面带着仆从、兵丁骑马奔向西去,在封丘城西南三十多里处上了大船。船上已经装好一百多石粮食,二三百兵丁。趁着有西北风,所有船只一时起锚,向东南扬帆疾驶。
到了靠近南岸的地方,才发现从朱家寨到马家寨之间的一段堤上,有许多百姓和闯营将士还没来得及退走,而船要去开封,必须从朱家寨的缺口通过。王燮手下人员看见堤上的义军在向船上注视,便请示是否就从朱家寨缺口进去。王曼严厉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