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矩忧虑地说:“我也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恐欲走不能,反成大祸。”
袁时中问:“为什么欲走不能?”
朱成矩说:“闯王一面将养女许配将军,一面对将军心存疑忌,近日指示我小袁营驻扎于闯、曹两营之间,两边夹持,岂不是防我逃走?何况我军只有三万将士,闯、曹两营数十万,骑兵又多,欲求安然逃走,岂是容易的事?”
袁时中略露不愉之色,说:“照你说,难道我们只能坐着等死?”
朱成矩摇头说:“不然,不然。我的意思是,必须先使闯王信我们决不走,不再对我们防范,然后抓住时机,突然而去,动如脱兔,使他追之不及。”
刘静逸说:“闯王思虑周密,又有宋献策等人为之羽翼,恐怕不会给我逃走机会。如无机会逃走,看来不出三月,小袁营已经不复存在矣。”
袁时中的心头上格外沉重,背上冒出汗珠,将焦急的眼光转向刘玉尺的脸上。
刘玉尺态度镇静,一如平日,分明刘静逸和朱成矩想到的种种困难,他早已“筹之熟矣”。他故意沉默片刻,使大家冷静下来,然后淡淡一笑,轻捻短须,用极其平静的声音说道:
“当时我们决计投闯,求亲,今日决计离开,都有道理。盖此一时,彼一时也。从目前看来,纵然闯王无意吃掉小袁营,我们也应离开,不必久居‘闯’字旗下。何况闯王已经将小袁营化为老府一队,以部曲看待我们。未来吉凶,明若观火,不走何待?”
朱成矩间:“如何走法?”
刘玉尺回答:“山人自有良策,暂时还不能奉告。”
袁时中急切地问:“何时可走?”
刘玉尺含笑回答:“山人昨夜卜一文王神课①,知道半月内即可全师远走高飞。但究竟如何走法,到时再定。”
①文王神课——即文王课,旧日流行的卜卦方法的一种。按照《易经》卜卦方法,用三个铜钱代替蓍草。
袁时中又问:“往哪儿逃走?”
“东南为宜。”
“你算准了可以全营逃走?”
“此是何等大事,山人岂敢妄言。”
刘玉尺在参加袁时中起义以前,乡试三考不中,只好隐居故乡,教蒙馆①与读书为生,郁郁无聊。虽然豫东是一马平川地方,他却自称山人,一则表明他无意功名利禄,标榜清高;二则显示风雅,抬高身价。自从他做了袁时中的军师以后,已经算是“出山”,所以不再以山人自居,但遇着想出奇谋妙计,心中得意,谈起话来,仍然不由得自称山人。这是因为,他在起义前常看民间唱戏,诸葛亮身为蜀汉丞相,仍然自称山人,给他的印象很深,被他模仿。现在袁时中等听他的口气,看他的神气,又听他自称山人,果然都信他必有妙计,心情为之稍宽。袁时中笑着说:
①蒙馆——教初学儿童的私塾或家塾。
“但愿军师有神机妙算,使小袁营得能平安走脱!”
刘玉尺站起来说:“老府耳目众多,我们不宜聚谈过久。”他又专对时中说:“将军,山人先走一步,晚饭请不必相候。晚饭之后,请将军在大帐稍候,山人再来与将军细谈。”
他带着十分自信的神气,先向袁时中躬身一揖,又向朱、刘二人略一拱手,匆匆地走出帐去。他给袁时中等留下了一团希望和宽慰,但随即在希望中产生了疑问。朱、刘二人互相望一眼,又望望时中。时中挥手让他们出去,同时赞叹说:
“军师常有出人意料的鲜着!”
从袁时中的大帐回到自己的军帐以后,刘玉尺即刻找出他的一份未完成的文稿,进行补充和修改。这是他到商丘以后,猜想到李自成可能有吞并小袁营之心,私自利用夜间赶写的一篇稿子。他是一个用心很深的人,不到拿出来的时候,不肯对任何人提起,甚至对袁时中也瞒得很死。
将稿子补充修改完毕,他吩咐一个职司抄写的新入伙贫苦童生,一班将士戏称之为“录事官”,就坐在他的帐中誊抄一份。这个童生看完文稿,感到惶惑,悄声问道:
“军师,目前全营将士对闯王和老府多有怨言,你命我抄写这份稿子给谁看呀?”
刘玉尺严厉地看他一眼,说:“你快抄吧,休得多问!”
那位“录事官”凭着是军师的乡亲,固执地说:“这文稿倘若传布,对军师十分不利,务请军师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