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适才背诵的不是刘老爷的那篇祭文么?”
李赞画说:“是呀,可惜记不全啦。我为要将这篇祭文回忆起来,两天来总在用心思索。刚才衙门无事,躲出城外,在这个清静地方走走,看能不能回忆齐全。不行,到底不是少年时候,记性大不如前,有大半想不起来。如此佳文,感人肺腑,不得传世,真真可惜!诸位驾往何处?”
佘一元说:“弟等要去澄海楼拜望政老,一则想得见祭文原稿,二则想听他谈一谈援锦大军何以溃败如此之速,今后关外局势是否仍有一线指望。”
李赞画说:“啊呀,我也正有意去拜望政老请教。他说底稿已经烧掉,我总不信。既然你们三位前去拜访,我随你们同去如何?”
佘一元等三个人一齐说:“很好,很好。”
他们一起步行到了宁海城,先拜见主管留守事务的李镇中。李镇中同他们原是熟人,看了名刺,赶快将他们请进客厅坐下。当李镇中知道他们的来意之后,不胜感慨地说:
“真不凑巧,诸公来迟一步!政老因援锦大军溃败,多年收复辽左之梦已经全破,于昨日上午先将他的仆人打发走,昨晚在了悟和尚处剃了发,将袍子换为袈裟,来向我们辞行并处置一些什物。我们一见大惊,但事已无可挽回。大家留他在澄海楼又住了一夜,准备今日治素席为他饯行。政老谈起国事,慷慨悲歌,老泪纵横。今日清早,不辞而别,不知往哪里去了。可惜你们来迟一步!”
大家十分吃惊,一时相顾无言。李镇中接着说:
“近几天来,政老常说他今日既然不能为朝廷效力疆场,他年也不愿做亡国之臣。”
大家都明白他对国事灰心,但没有料到他竟会毅然遁入空门,飘然而去。
佘一元说:“世人出家为僧,也有种种。常言道,有因家贫无以为生而幼年送到寺中为僧的叫做饿僧,有因幼年多病而送入寺中为僧的叫做病僧,另外还有愤僧、悲僧、情僧、逃僧等等,各种原因不同。真正生有慧根,了然彻悟,一心想做阿罗汉的,并不很多。政老大概算是愤僧了。请问李老爷,传闻政老有《孙子新注》一稿,倘能传之人间,必有裨于戎事。此稿现在何处?”
李镇中摇头说:“可惜!可惜!此稿已经被政老暗中撕毁,投入大海了!”
“投入大海?!……镇老何不劝阻?”
“不知他什么时候就已经投进大海。今早有人从海滩上拾到半页,显然是涨潮时偶然漂回岸边。弟已命贱仆将此半页稿子晾干,珍藏勿失。另外颇值珍视的是,今早政老走后,同僚们在澄海楼上看见他新填《贺新郎》一阙,留题柱上,旁边挂着他多年佩在腰间的那把宝剑。”
佘一元等一听说刘子政临走时在柱上留词一首,都要去亲眼看看,抄录下来。李镇中带他们下到海边,过了浮桥,登上高楼。他们经李镇中一指,果然看见一根柱子上题有一首《贺新郎》,墨色甚新。佘一元抢前一步,赶快念道:
海楼空挥泪。
叹三番雄师北伐①,
虎头蛇尾。
试问封疆何日复,
怕是而今已矣!
念往事思如潮水。
数万儿郎成新鬼,
决天河莫洗神州耻。
戎幕策,
剩追悔。
残秋岭上曾遥祭。
雾沉沉风号雁唳,
此情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