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三国演义》,又看过三国戏,听过说三国故事,都骂曹操是个大奸臣。仁伯偏拿曹操作诨号,难道不知道曹操是奸臣么?”
献忠在座上捻着长须大笑,说:“曹哥,你起义后以曹操作诨号,有些不知道你的人都想着你是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人,只有跟你共事日久的朋友们深知你不是三国曹操那号货,倒十分讲义气,肯救朋友之难,听了几句好话就心软,只有足智多谋有时像三国的真曹操。”
汝才也笑起来,说:“宁宇侄呀,你这个后生,我看你是个十分聪明人,却没想到你看《三国》还缺少一个心窍。难道汉朝姓刘的坐天下就该永远坐下去,不应该改朝换代?那旧朝廷混蛋透顶,气数已尽,民心已失,还不许别人去建立新朝?要是都不许换新朝代,为什么几千年来换了那么多朝代?为什么谁去改旧朝,换新朝,就是奸贼?要是这道理说得通,为什么不把朱元璋称为贼?不把赵匡胤称为奸臣?要是只许旧朝无道,暗无天日,不许江山易手,改天换地,咱们何必提着头颅起义?”
定国回答:“咱们是起义,是义师。”
汝才接着说:“对啦,对啦。咱们革朱家朝廷的命不是贼,曹操革刘家朝廷的命也不是奸臣。何况曹操自己没有篡位,始终向汉献帝称臣,对刘家也算是仁至义尽。读书,看戏,听说书,你的耳朵要分辨真伪,切莫上当。曹操是真有本领,比刘备和孙权高明十倍,比袁绍和刘表高明百倍。至于说曹操的一些坏话,一定有些是误传,有些是偏见。写书和编戏曲的人谁没偏见?他们有许多话是对的,还有许多话是瞎嚼蛆。遇到瞎嚼蛆的话不要相信!”
大家听汝才说的有道理,哄堂大笑。罗汝才吩咐亲兵去催促老营行厨赶快预备酒饭,又吩咐中军去传知总管在天明前为驻扎寨外的西营将士送去几天的柴草、粮食、油盐、酒肉,务要丰富,而今夜先由曹营为客营一千将士火速备办夜饭。随后他又接着同献忠和徐以显闲谈,有时谈些破襄阳以后半年以来的旧事,有时谈些目前各处官军的情况,有时也谈些回、革五营的消息。由于罗汝才平日待人态度随和,献忠的亲兵们都坐在门口听他们闲谈,有几个还蹲在门内地上。汝才老营中几个亲信将领听说张献忠到来,都跑来看他,也留下陪着闲谈。献忠虽然新败,损失惨重,大腿上的箭创仍未十分痊愈,却像平日一样谈笑风生,毫无颓丧情绪。曹操并不问献忠来找他有什么打算,而献忠也不露任何口风。
吃过酒饭以后,已经四更了。曹操老营中已经替张献忠、徐以显、张定国和随来的亲兵们安排了睡觉地方。汝才拉着徐以显的手离开众人,到院中一棵树下站定,小声问:
“彰甫,你们来有何打算?”
“曹帅,对真人不说假话。我明白李闯王很生我们敬帅的气,他的左右将领也恨我们,可是我们没有办法,一再盘算,还是决定前来找你。你心中斟酌:倘若自成能够容我们敬帅,我们就跟着你一起混两三个月到半年,使将士们养养伤,休养士气,把溃散出去的招集回来;倘若自成不能容我们敬帅,请你借给我们一点人马,我们只休息到黎明便走,也不必去见李帅啦。”
汝才早已思虑成熟,立即回答说:“你们既然来了,不要急着走,一定要见见李帅。你们既信得过我,现在你们就安心睡觉,我替你们安排以后,带你们去同李帅见面。至于可否留下,等见过李帅以后,看情形再说。我,为朋友两肋插刀,你们放心睡觉吧,明早晚点起来。”
徐以显担心罗汝才有时候虑事粗疏,又说道:“曹帅,我们此次来见你,不一定非见李帅不可。如果他与刘捷轩等人不忘前嫌,心怀旧怨,倒不如不见为好。敬帅一身系西营存亡,何必轻入危地?”
“你们既然来了,怎能不去见他?”
“我们敬帅说要见李帅,实是硬着头皮,为着解救西营的困难甘冒风险。我作为他的军师,士为知己者死,自己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义无反顾。可是,除非计出万全,我不能让敬帅以佛身入虎牢。”
曹操一边在心中嘲笑说:“佛我个屁!”一边又被徐以显的一片忠心所感动,轻轻点头,沉吟片刻,小声问道:
“老徐,你的意下如何?”
徐以显说:“以我的愚见,敬帅可以不必去见李帅。正因为我们不打算一定去见李帅,所以夤夜到此,避免招摇。倘若曹帅肯借给我们数百骑兵,给西营添一点重振旗鼓的本钱,我们今夜就走。此策最为安全,请赐斟酌,迅速决断,庶不走漏风声。”
曹操机敏地向徐以显的充满疑虑而阴沉神情的脸上瞅一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