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秋江说:“你不要动啊,动一下就没有命了。”
话落枪响,前面的桐树像是猛地被人击了一掌,簌簌抖动,甩下一层露水。
韩秋云毕竟是个未经世面的妮子,枪声就从身边炸起,她差点儿被骇掉了魂。自己心里揣摸,从桐树到自己再到高队长,差不多就是一条线,高队长的枪子儿是从哪里过去的呢? 不是左边,就是右边,弄得不好张开两手就能碰上。高队长万一失手,稍微打偏一点,这条没有被吊死的小命就让高队长开了玩笑。
心里正在噗噗乱跳地想着,猛地又听见叭叭两声枪响,在韩秋云听来,这两声枪响简直就是从自己的身子里穿过去的。两枪都钉在桐树上,连同前面一个枪眼,差不多也就是上中下一条线。这一下,韩秋云不仅是不敢乱动了,连想也不敢乱想了。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嗡嗡地响。直到高秋江说了声向后转,她才收了魂回过神来转过身子。 高秋江嘘嘘地吹着枪口上的淡淡烟缕,俊俏的狐媚眼笑成了一条细缝,脸色红晕地说: “韩秋云你行啊,还算胆子大的,一般的女子,像你们班的周碧云,碰上这阵势,恐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
周碧云是庐州城里一个富商家里的小姐,是被她堂哥从家里骗出来的,原先说是要去延安的,也是遇上了日军进攻,断了北上西去的路线,才不得已落在刘汉英的部队里。周碧云本来年龄就小,才十五岁,胆子更小,见血就发抖。训练十多天了,连初级考核关都没能过去。
韩秋云说:“我跟人家城里的小姐不能比,人家是金枝玉叶呢。可是队长你看看,我这也是一脑门子冷汗呀。”
高秋江沉下脸说:“你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吗?抗日是杀人的勾当,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你已经是抗日军人了,要学会杀人,要敢于杀人。打枪是最基本e的功夫,你一定要学会。”
然后,从装子弹开保险说起,又讲了瞄准和击发的要领。讲了三遍,就让韩秋云练。
韩秋云端起枪,就像攥住了一条扭动的蛇,又害怕又恶心,双手抖得厉害。这阵子她真有点后悔了,自己是一个姑娘家,虽然说在蓝桥埠时连鬼都不怕,可是当真操起这个杀人的家伙,要去做那杀人的活计,那是她以往连想都不敢想的。她委实有些闹不明白,高队长也 是个女人,才二十来岁,怎么会喜欢这东西?
高秋江说:“瞄准——击发。”
韩秋云左瞄右瞄,越是往前面看,前面的景物就越是模糊,那棵桐树仿佛是一个受了伤的人,流着眼泪望着她。她实在下不了手。
高秋江又严厉地喊:“韩秋云,前面是个日本兵,正在向你走过来,他要糟蹋你。赶快 开枪!”
可是,不管高秋江怎样叫喊,韩秋云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哪里有什么日本兵,她的两只眼睛一起睁开,这回反而把桐树看清楚了,手哆嗦了一下便抠动了扳机。自然打不上。
高秋江冷着脸走过来,一把夺过手枪,玩小把戏似的,喀嚓一声就从枪膛里跳出了一粒金光灿灿的子弹,落在高秋江的手里。高秋江把它捏在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举起来,朝着清晨的太阳看了看,然后,皱着眉头对韩秋云说:“你们这些人啦,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小姐是不是?你如今是抗日军人了,连枪都不会放,拿什说么去抗日?抗日是需要胆量和技术的。”
韩秋云红着脸,好半天才吭了一句:“高队长,我笨。”
高秋江想了想又说道:“韩秋云我给你说一件事。旅部手枪队有几个兵痞,倚仗是刘汉英身边爪牙,色胆包天,有几天晚上来摸夜螺蛳,这件事你知道么?”
韩秋云的脸更红了,嘟嘟囔囔地说:“知道,怪腻歪人的。”
所谓的夜螺蛳,是当地俗言,戏指女人的胸脯子。战地女子服务队跟旅部只隔一条小河,岗哨由女队员轮流值勤。这些女兵普遍胆小,抱着一根大枪往往像抱着一根烧火棍,一旦有了动静,别说盘问了,自己先吓得筛糠了,让手枪队的男人们趁虚而入,有好几次潜进了院子。女兵们是两个人住一间房,有些房屋除了岗哨勤务,就只剩个把人了,还由于同伴在外面值勤,往往是不闩门的。二班的董牡丹昨夜哭着去找高秋江,说她正在做梦,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被被子蒙住了脑袋,摸了奶子不说,还差点儿让人家把花裤头给扯掉了。高秋江仔细看了看,董牡丹的胸前果然是青一块紫一块,芡实一般小巧的乳头边上,还有指甲掐出来的血痕。高秋江顿时怒不可遏,当夜去找刘汉英,要他整肃军纪。刘汉英一本正经地 对高秋江说:你们先查,查出来枪毙。其实刘汉英是装糊涂,不用查他也知道是哪些家伙干的。可是高秋江就没有办法查了,没有证据,自然枪毙不了谁。
高秋江对韩秋云说:“今夜我来安排几个人,引蛇出洞,你算一个。晚上再有人来摸夜螺蛳,你们就给我开枪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