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这样不凡历史的狗,谁敢下手?
在陈墨涵的印象中,石云彪的脸色永远是阴沉的,这张阴沉的脸也似乎永远晃动在七十九大队的训练场上。而惟有操课间隙,石云彪与狗独处时,那张阴沉的脸才会稍微放松,掠过一丝温情。那一短暂时刻的大队长,仿佛是一个疲惫的老人,会伸出坚硬的手臂怜爱地抚 摸身边的狗。狗呢,此时也是极其乖顺,静卧在侧,歪起脑袋,目光里充溢着甜蜜的满足。
每当这个时候,陈墨涵又会蓦然心颤。他隐隐约约地觉得,那个貌似凶狠的大队长其实很可怜,甚至包括那只经常穷凶极恶的狗。
三
现在,陈墨涵面对的又是一张阴沉的脸。
石云彪一步一踱,慢腾腾地走到陈墨涵面前,低头打量他的双脚,再往上移动目光。陈墨涵感到有一只冰凉的大手滑过脚面,刮过脚髁,然后,在他的大腿和小腿之间的那块地方,石云彪的独眼定格了。
白狗也在一旁虎视眈眈。
陈墨涵打了一个寒噤,他看见了石云彪那张刀刻一般冷峻的脸庞在烈日下曝出了一层紫铜色的油光,腮上的肌肉像是被人扯着,一上一下地抖动。
凭前几次经验,陈墨涵估计大队长要亲自下手。大队长的手面不大,而且瘦骨陡峭。他第一次把手掌砍进陈墨涵两腿之间的时候,陈墨涵差点叫了起来,他感到是一根铁棒正在敲击他的膝内侧骨,他甚至听见了金属撞击骨头的声音。
但是石云彪这一次没有用手掌砍他的腿缝,那只独眼从下而上升起来,落在陈墨涵的脸上,悠悠地晃了一圈,突然振作精神,喊了一声:“学兵——陈墨涵!”
“有——!”陈墨涵猛一抖擞,全身肌肉唰地绷紧,一道响亮的膛音冲口而出。
那只颇通人性的白狗此时也是四肢并直,目光平视,保持了立正姿势。
“学兵陈——墨——涵!”石云彪目光如炬,直逼陈墨涵微红的脸庞,提声又喊。
“有——!”陈墨涵运足丹田之气,骤然迸发。
“学兵陈——墨——涵!”石云彪调整了音量,保持在一个不高不低的水准上,一声接着一声,一声硬过一声,一声声铿锵苍劲如同一把把铁锤,锻打着陈墨涵的神经。
陈墨涵保持立正姿势,中指贴于裤缝,随着一泼接着一泼滚过来的浪潮,在一声高过一声的膛音发出之后,他觉得自己的体内忽然注进了一种奇异的东西,膨胀了他的血管,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渗透肌肉抚过骨骼凝于指尖。他从来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能够发出这样山呼海 啸般的吼声,他从来不曾知道自己的体内竟然蕴藏着这样雄浑粘稠的血液。这一切又似乎很简单,仅仅是石云彪的几声喊,就把自己的丈夫气概唤了出来。就在这物我两忘的喊声中,陈墨涵差点流泪了,突如其来的泪水就在胸腔里奔腾。
石云彪不失时机地驱散了陈墨涵的书卷气,冷冷地说:“学兵陈墨涵回答,《步兵操典 》第二节。”
“是——!” 陈墨涵回应一声,恢复情绪,放松了肌肉,紧张了思维,目光平行,注视着石云彪,然后铿锵背诵——“二为站。军人之站如松,收腹提肌,紧胯直臂,目不斜视。乱石崩于前不惊,雷霆震于后不乱。敛气于丹田,凝神于苍穹,立地顶天……”
骤然降临的断裂声打断了陈墨涵的背诵。石云彪的大刀是从陈墨涵头顶上飞过的,在他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击中了祠堂灰色砖墙下的榆树,碗口粗的树干顿时断为两截。
猝然受此一惊,陈墨涵本能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他便看见石云彪正在冷笑。石云彪冷笑着问道:“陈墨涵,你数一数,这个地方有几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