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古碑后来说,这个人看来是个铁杆亲信了,拒不交代问题,可以划成敌我矛盾了,你们接着问吧。
说完,江古碑就走了。此后审讯他的便是锄奸科的干事和特委警备队的人。他回答了十一个不知道,于是也就挨了十一顿拳脚。最后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便被关进了这间山洞似的黑屋子里。
现在究竟身处何地,是在梅岭呢还是在特委所在地船冲,是江店集还是陈埠镇,朱预道一概说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他知道,他还在凹凸山,凹凸山秋天的月亮是银黄色的他认得,凹凸山的茶树味道和栀子花香他也闻得出来。
那天,朱预道刚从周四根家回到中队部,冷不防被人顶住了后腰,他心里一惊,料想是遇上“石榴一号”了,他在举起双手的同时猛然出腿后踢,没想到踢倒了一个软绵绵的身体。他一个鹞子翻身,正要反手擒拿,却看见滚倒在地上的是岳秀英。
朱预道惊问:“秀英,你这是干什么?”
岳秀英痛得龇牙咧嘴,但却一声不吭,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拉住朱预道的胳膊,低喝一声:“别吭气,跟我走!”
朱预道抽出双枪,疑疑惑惑地跟着岳秀英钻进一个巷子,拐到岳秀英的表叔马万余家。落座之后,那颗扑扑乱跳的心还没有平静下来,岳秀英便一脸悲壮地问他:“朱预道,你去周四根的家里做什么?”
朱预道心中一怔,脱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岳秀英柳眉倒竖,一本正经地说:“你先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先说说你去做什么。”
朱预道的脑袋瓜子转了一圈,暗自琢磨,本部同周柳树的接触刚刚开始,三大队的反正是一项高度机密的工作,即便是对岳秀英,也不能轻易透露。想到这里,朱预道故作放松地说:“秀英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岂知话音刚落,岳秀英的手枪便戳向他的脑门。岳秀英厉声喝道:“我算是瞎了眼,原先还当你是抗日英雄,我连人带心一起交给你了,没想到你是个汉奸。今日里也算是了却一段孽缘,要么是我打死你,要么是你打死我。”
朱预道惊诧归惊诧,想了想,很快就有些明白了,伸手轻轻地推开岳秀英的枪管,从容不迫地点着了一根纸烟,撇撇嘴笑了笑说:“岳秀英同志,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呀?我是到周四根的家里去过,但那是执行任务。至于是执行什么样的任务,我现在不能跟你说,因为那是保密的。但是有一条,我没当汉奸,我没做半点汉奸事。你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向我开枪,那恐怕你真是要把汉奸当定了。”
空口无凭,岳秀英当然不会只听他一张嘴说,追问道:“可是我凭什么才能相信你呢?”
朱预道站起身来反问道:“可是你凭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岳秀英的话头咕咚一下噎住了。是啊,平心静气一想,朱预道的话也有道理。对于现在的她来讲,朱预道的话不可全信,但是李文彬的话就更不能全信了。在李文彬那一头,挂着一面组织的旗子。可是在朱预道这一头,又沉甸甸地缀着一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啊。在同等的条件下,她当然是宁肯相信朱预道而让李文彬去他娘的。
爱情终于起了作用,岳秀英悻悻地收起手枪,然后把李文彬布置给她的任务从头到脚说了一遍。
朱预道静静地听,一声不吭。听完了,才走过去,把手按在岳秀英浑圆的肩膀上,问道:“你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岳秀英别过脸,把朱预道的手从肩膀上拿开,说:“我自然巴望那不是真的,可那是组织上掌握的,由不得我不信。”
朱预道冷笑一声,收起双枪,再一次走过去把手搭在岳秀英的肩膀上,并且用力掰过了岳秀英的双肩,看着岳秀英的眼睛说:“我跟你讲,这里面有名堂,有人下网要逮大鱼,他们捋我的辫子在次,弄梁大牙才是主要的。弄了梁大牙,还要敲杨司令和王兰田副政委的门
牙,我说的你信不信?”
岳秀英这回倒是没有把朱预道的手拿开,但是仍然没有被说服,她仰起脸,似怨似恨地说:“任凭你说得塌天破地,可是你得跟我讲你去周四根家里去做什么。你不说清楚,我这心里就不踏实,就有一块阴病,就信不过你。”
朱预道双手用力,捏了捏岳秀英的肩胛骨,把岳秀英的脸搬近了,笑着说:“你就是开枪打死我,眼下我也不能对你讲实情。我是八路军的中队长,我的纪律是钢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