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圈那边又传来咩咩的惨叫声。这不知是宰第几只羊了。马号离羊圈不远,咩咩的叫声更为凄厉。听到羊叫声,他不知想起了什么,陡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垂头不语了。
马灯的光焰跳了两下,骤然暗淡下去。“熊!快没油了。”他跳起来骂了一句,把灯芯拧长了点。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罩里顿时冒出一股黑烟,即刻把灯罩熏出一道道污黑的花纹。他欠过身去想把它拧小点,但大概又想起很快就要走了,于是又缩回手去,仍在我对面坐下。
“哎,小章,你跟马缨花成家吧!”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跟我这样说。“哦,我……”我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建议,愣了一愣。
“我跟你说,马缨花是个好女子。”他说,“啥‘美国饭店’,那都是人胡遍哩!我知道,那鬼女子机灵得很,人家送的东西要哩,可不让人沾她身。真的,你跟她成家吧。你跟她过,是你尕娃的福气。”
“我……”我支支吾吾地说,“我还没想过这件事……”
“啥没想过!”他气恼地一拍膝盖,瞪起眼睛,“你尕娃别人模狗样的!你以为你是个念书人,人家配不上你是不是?我跟你说实话,有一次,我趴在她后窗户上看她洗澡,吓吓!她那个奶子,还有那个腰……嘿嘿……”
他总有叫我意想不到的言谈举止。我情不自禁地失声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感到了他的真挚、诚恳和关心;从他的话里也证明了马缨花至少在这个队上是清白的。同时我也明白了,有一次马缨花说到他时,陡然停住了话题是什么意思;她肯定发现了他的这种荒唐行径。此后尽管他对马缨花很好,关怀备至,而她却总说他是个“没起色的货”,原因就在这里!“咋样?”他最后问我,“你还想咋样?现时又不考秀才,你就是满肚子书,人不用你还是白搭!那女子可是针线锅灶都拿得起、放得下,田里的活也能干。跟了你,只怕还亏了她哩!……”羊圈又响起咩咩的羊叫声时,他说他要走了。他一口气喝干了茶,把大铁壶从炉台上提开,让我帮他背起那一大摞行李。“背得动么?”我担心地问他。
“背得动!到山根下三十里路,抬脚就到。”他颠了颠沉甸甸的铺盖,没跟我道别,没跟我握手,只嘱咐我把灯吹灭,把房门锁上,再安槽头添一抱草。然后他转过身,左一蹭,右一蹭,挤出了狭窄的房门,投进外面风雪茫茫的黑夜之中。
我从马号出来,只看见整个世界是浓密的、飞舞着的雪花……马缨花还在羊圈。我回“家”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