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我不知道是接受好,还是不接受好。我理解他的好意,理解他的豪侠气概,理解他的男子汉的宽怀大度,但这却使我非常羞愧。我再也不愿做受人恩惠的人了。
“你放心,这不是偷来的。”他误会了我犹豫的原因,说:“我知道你们念书人不吃偷来的东西。你不知道,我跟你实说了吧:我一来这达儿,就在两边荒地上种了一大片豆子。熊!这达儿荒地多得很。到秋上,我足足收了三四百斤哩。这事儿谢胡子知道,可他没跟场部说。这熊,还是个好人!所以我服他。”他们总是把我看得很高尚——“不吃偷来的东西”——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我想起我怎么骗老乡的黄萝卜,怎么去搞伙房的稗子面,怎么去蹭马缨花的白食……我情愿去骗,去蹭,而海喜喜却是凭自己的力气去开荒,这里面存在着多么大的差别啊?我和他,究竟谁高尚呢?我皱着眉头这样想。“那么,你带走不好么?”我诚心诚意地为他着想。“我不带!我走到哪达儿都短不了吃的。不像你们,一个女子,一个念书人……”他又指了指炕角,“你看,我还有这么一大堆铺盖哩。”我才发现,我们俩现在是坐在光光的炕席上,炕里面的一角,摞着一卷打好的行李,跟一个白木箱子捆在一起。两头扎的是西北人常用的背绳结,弯下腰一背就能走的。
“怎么?”我诧异地问,“你现在就要走么?”
“现时不走啥时辰走?”他鼻孔里嗤笑一声,“你当是我能大天白日里走啊?!我告诉你,我不比你们,你们有户口、粮食关系。你们要走,办好手续就行。我他妈是个盲流,又有点本事,这个穷窝窝子抓还抓不来哩。他们就想着我留下给他们使力气。我大摇大摆走,他们非派人拦我不行,弄不好还要捆我一绳子。去年……现时说是前年的话了,好些个跑的人都挨过他们的绳子……”
“那么,你到哪儿去呢?”
“到哪达儿去?中国大得很!我跑了不少地界。我告诉你,”他啪啪地拍了两下胸脯,自豪地说,“我喜喜子有技术,有力气,哪个地界都欢迎我。我这先到山根下我姑妈家去,过了年,翻过山就到内蒙了。那个地界也有农场,工资还高哩!这话,你跟谁也别说。”我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跟人说的。不过,你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呀。我听谢队长说过,你过去就跑过很多地方……”他突然又垂下头,目光阴沉而呆滞地盯着炕桌,表现出不愿再听我说下去的模样。我知道,他这样粗犷而自信的人,一旦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是没有什么人能劝止他的。
大铁壶吱吱地叫着;牲口在隔壁悲愁地叹着鼻息。我们不说话,小屋里顿时充塞着沉闷的空气。他又端起杯子咝咝地吸茶,一直吮到茶底。然后,他啪地放下杯子。仿佛他刚才喝的不是茶水,而是酒,醉醺醺似的晃了晃脑袋,眨巴眨巴眼睛,用大巴掌抹了抹脸。接着,一种压抑的、怆凉的歌声从他胸腔中徐徐地响了起来:
甘肃嘛凉州的好吃(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