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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4  ★★★收藏章节〗〖手机版

不过,我还是嗫嚅地说:

“我不饿,给孩子吃吧。”我把馍馍向孩子伸过去。

“她刚吃了。”她说,“你吃吧,吃吧。”

可是孩子伸出手来嚷嚷:“我吃,我吃。”

“尔舍,听话!”她把孩子往炕里挪去,不让孩子的手够着我手中的馍馍,旋即跳下炕,又揭开锅盖,拿出一个蒸熟的土豆。“给!尔舍,你看这是哈?你吃这个。”

孩子笑了,接过去,用小手笨拙地剥着皮。

因为她纯真的慷慨,我更不忍心吃掉她给的这样珍贵的东西了。我的饥饿感,被对这个馍馍的珍惜抑制住了。我甚至觉得有点“暴殄天物”,我的肚皮,是随便什么都可以填满的,何必要吃这么贵重的食品呢?我很想把这个馍馍换两个还在笼屉上放着的土豆——我的近视眼对食物却异常敏锐,她一掀一盖锅之间,我就看见笼屉上放满了土豆。可是,我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她见我还把馍馍拿在手里,指着我对孩子说:

“说:‘叔叔,你吃,你吃吧。’说!”

孩子把塞在嘴里的土豆取出来,用沾满土豆泥的小手指着我:“吃,你吃,你吃嘛!”

“我不吃,”我酸楚地对孩子说,“留给你爸爸吃,好不好?”

“嘻嘻!”她又笑了,“她爸爸在爪哇国哩!你吃了吧。你看,你们念过书的人尽来这个虚套套!”

我不知道她说的这个“爪哇国”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古典小说中常把非常遥远的或根本没有的地方叫“爪哇国”,而这个地区农民的许多日常用语还保留着古汉语的特色。那么,是她丈夫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呢?还是孩子现在没有爸爸?

“那么……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我眼睛看着锅,想把馍馍仍放进去。如果她再客气的话,我就可以说我吃两个土豆就行了。“你看你这个没起色的货!”不料,她勃然嗔怒了,“扶不起个扌周不起!那你把馍馍给我放下,你哪儿来的还滚到哪儿去吧!”她掉转身搂着孩子,眼睛也不看我了。

我尴尬地两手捧着馍馍不知所措,和端着一盆盛得满满的热汤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好似的。

“你,你不是说要打炉子么?”

“打个球!”她又忍不住嘻嘻笑了,“我的炉子是喜喜子给我打的,也好烧着哩。是这么回事:昨天休息,我把喜喜子拾来的麦子推了点白面,蒸了五个馍馍。喜喜子一个,我一个,娃娃两个,还有一个,我就想着给你。可我昨天找你找不见……没酵子,只好蒸死面的。你凑合着吃吧。白面我还有哩,酵子我也发下了,下次就能吃发面的了。”

还有下次!我也不好问她为什么“想着”给我。这是不礼貌的。除了怜悯,还能为什么呢?我不像“营业部主任”、中尉和老会计几个人,一出劳改农场就把那层皮扒了,换上家里寄来的干部服。我一身棉衣棉裤还是劳改农场发的。这种没有领子、三个贴兜的衣服,和脸上的金印同样是受惩罚的记号。布,近似于医用的纱布,刚穿几天就磨了几个窟窿,现在又硬得跟甲壳一样,我缩在这样一套棉衣棉裤里,如同一只蛹没有成熟就死在茧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