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到天黑时,天上的云忽然红起来了。母亲说这时天上必有虹。但除了一片花霞在镶了边的黑灰色云里,很快的为薄暮烟霭吞吃外,我什么都不见。
照母亲的意思,在灯下把给四弟的信写就。母亲去睡了,在信后我加了下面的几句话。
四弟:我信你的话,当真是作鼓正金的在每日写日记了。
只是读书太少,从前的又荒疏太久了,几多字就写不出,且不知道记些什么为好。写日记就能帮助我做文章的进步么?
我是用不到做文章的,但有时心烦,也想写得出时写一点什么感想之类在日记上,好留给他日自己看。你寄来的书收到了,希望以后再多寄一点。把你做的诗念与母亲听,她真高兴!你是知道许多事情,比我高明若干倍的,看是怎样好,就怎样指示我,我好也来努点力。……四弟的像似乎比去年出门时胖了一点,到明年,又到他哥哥那么年龄了。母亲还不为他订婚。其实四弟在外面纵是得了一个什么女人,未必又比母亲眼睛下选择的好。他又并不反对在家中订婚,只说是在外事业不佳所以不提起这事。不知母亲意思何如。难道是因为侄子隔了一层就不必怎样注意么?四弟他是一个人,小小儿孤孤零零在家中养大的,小时候的教养,母亲都不辞烦琐去照料,这事何以反而任他?我不懂母亲的意思。
四月十六日,晴。
得了一个可伤的梦。象是在别一处,又象是在黄土坡的旧家,见到直卿从外面来,忘了他是已死。
直卿仍然是笑着嚷着,一见我就近身来……“你有过好久都不刮脸,你看你胡子都刺人了!”
他只是笑。
“怎不说话?”
我这时忽然又记起他是死过一次,所以忽然害怕,往里就走,遇到家里的爹,告爹说适间见着直卿,瘦了一点,还是旧模样,爹就跑出去追他,……醒了,追想着很分明的梦境,就哭了。
听更声还只转五点。以后也没有再睡,就在床上回味着那笑着嚷着的直卿的脸相。哭是今年第一回。
头只是昏沉,怕母亲知道,还是先母亲起床。
母亲于早饭后到南门坪去看周娘家傩傩,拿了昨日大姨送来粑粑的一半。母亲刚出门,义成铺子里即送来十斤茶油,告他没有钱,老太太不在家呢,那伢仔说不要紧,连坛子放下就走了。晚上母亲回,才知道是母亲从铺前过身时订下的。
母亲说拿五斤为四弟炸菌油,遇到好菌子时就办。
文鉴同他娘于下半日来坐了一回,又谈了一阵近来四弟的情形。
“我可以为他做个媒,廖家桥张家亲戚那大妹乖极了!”
“你下次来试和我妈谈谈罢。”
“那大妹真好,样子脾气都配得上四弟。我文鉴是太小,不然我是将留到自己做媳妇用,谁还愿意帮别人做媒?”
我怂恿着她,要她等另一次试同母亲去谈谈,她答应了。
走时把大姨送来那粑粑取十多个送文鉴,两娘儿就去了。文鉴小小的就非常懂事,也亏得他,田嫂子生到这世界上才还有点趣儿。若我的碧碧莫有死,则七月初五是五岁了,不知又是如何的乖,母亲又是如何的惯恃。……这也是命。
听到外面吹小唢呐,要帮工张嫂把那四只小公鸡都捉去阉了,二十文一只,一共是八个铜元。母亲回时说是应得关到笼里去,不然它一吃了水,将来又会咯咯咯开叫了。告母亲粑粑又去了一半,母亲说我们又都不大欢喜吃糯米食,正好明天谁来都送去,免得发霉。
院子里那一盆慈菇,经了雨,叶子更其绿的可怜了,上旬数是九匹叶子,如今是十四匹。月季忘了收拾,开着的热热闹闹的花都给雨打落了。人也是这样,一阵暴风雨吹到心上来,颜色也会在很快的时间中就摧残憔悴得不成样子的;慈菇般的心肠呢,因此会使叶子更其肥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