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极,就杀猪样乱挣狂嗥。本来设的好主意,想免打,因此倒挨了比别人还凶的板子,不是我所料得到的事!
到后我从小吴处,知道这次逃学是在场上给一个城里千总带兵察场见我们正在狗肉摊子上喝酒,回城告给我们两人的父亲。我就发誓愿说,将来在我长成大人时,一定要约人把这千总打一顿出气。不消说这千总以后也没有为我们打过,城里千总就有五六个,连姓名我们还分不清楚,知道是谁呀?
每日那种读死书,我真不能发现一丝一厘是一个健全活泼孩子所需要的事。我要玩,却比吃饭睡觉似乎还重要。父亲虽说不读书并不要紧,比扯谎总罪小点,但是他并不是能让我读一天书玩耍一天的父亲!间十天八天,在头一天又把书读得很熟,因此邀二姐作保驾臣,到父亲处去,说,明天请爹让我玩一天吧,那成。君,间十天八天,我办得到吗?一个月中玩十五天读十五天书,我还以为不足。把一个月腾出三天来玩,那我只好闷死了。天气既渐热,枇杷已黄熟,山上且多莓,到南华山去又可以爬到树上去饱吃樱桃,为了这天然欲望驱使,纵到后来家中学堂两边都以罚跪为惩治,我还是逃学!
因为同吴家兄弟逃学,我便学会劈甘蔗,认鸡种好坏,滚钱。同一个在河边开水碾子房的小子逃学,我又学会了钓鱼。
同一个做小生意的大儿子逃学,我就把掷骰子呼幺喝六学会了。
这不算是学问么,君?这些知识直到如今我并不忘记,比《孟子离娄》用处怎样?我读一年书,还当不到我那次逃学到赶场,饱看河边苗人坐的小船以及一些竹木筏子印象深。并且你哪里能想到狗肉的味道?
也正因逃学不愿读书,我就真如父亲在发现我第一次逃学时所说的话,到五年后真当兵了。当兵对于我这性情并不坏。当了兵,我便得放纵的玩了。不过到如今,我是无学问的人,不拘到什么研究学术的机关去想念一点书,别人全不要。说是我没有资格,中学不毕业,无常识,无根柢。这就是我在应当读书时节没有机会受教育所吃的亏。为这事我也非常痛心,又无法说我这时是应当读书且想读书的一人,因为现在教育制度不是使想读书的人随便可读书,所以高深的学问就只好和我绝缘,这就是我玩的坏的结果了。不懂得应当读书时旧的制度强迫我读书;到自己觉悟要读书时,新的制度又限制我把我除外;(以前不怕挞,可逃学,这时有些学问,你纵有自学勇气,也不能在学校以外全懂)我总好象同一切成规天然相反,我真为我命运莫名其妙了。
在另时,我将同你说我的赌博。
——一个退伍的兵的自述之一——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于北京窄而霉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