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灿,时候早,怎么玩?”
“看鸡打架去。”
我说“好吧”,于是我们就包绕月城,过西门坡。
散了学,还很早,不再玩一下,回到家去反而会为家中人疑心逃学,是这大的聪明花灿告我的。感谢他,其他事情为他指点我去作的还多呢。这个时候本还不是吃饭的时候,到家中,总不会比到街上自由,真不应就忙着回家。
这里我们就不必看鸡打架,也能各挟书篮到一种顶好玩有趣的地方去开心!在这个城里,一天顶热闹的时间有三次,吃早饭以前这次,则尤合我们的心。到城隍庙去看人斗鹌鹑,虽不能挤拢去看,但不拘谁人把打败仗的鸟放飞去时,瞧那鸟的飞,瞧那输了的人的脸嘴,便有趣!再不然,去到校场看人练藤牌,那用真刀真枪砍来打去的情形,比看戏就动人得多了。若不嫌路远,我们可包绕南门的边街,瞧那木匠铺新雕的菩萨上了金没有。走边街,还可以看泻铸犁头,用大的泥锅,把钢融成水,把这白色起花的钢水倒进用泥作成敷有黑烟子的模型后,呆会儿就成了一张犁。看打铁,打生铁的拿锤子的人,不拘十冬腊月全都是赤起个膊子,吃醉酒了似的舞动着那十多斤重的锤敲打那砧上的铁。那铁初从炉中取出时,不用锤敲打也唏唏的响,一挨锤,便就四散飞花,使人又怕又奇怪。君,这个不算数,还有咧。在这一个城圈子中我们可以留连的地方多着,若是我是一辈子小孩,则一辈子也不会对这些事物生厌倦!
你口馋,又有钱,在道门口那个地方就可以容你留一世。
橘子,花生,梨,柚,薯,这不算!烂贱碰香的炖牛肉不是顶好吃的一种东西?用这牛肉蘸盐水辣子,同米粉在一块吃,有名的牛肉张便在此。猪肠子灌上糯米饭,切成片,用油去煎去炸,回头可以使你连舌子也将咽下。杨怒三的猪血绞条,坐在东门的人还走到这儿来吃一碗,还不合胃口?卖牛肉巴子的摊子他并不向你兜揽生意,不过你若走过那摊子边请你顶好捂着鼻,不然你就为这香味诱惑了。在全城出卖的碗儿糕,它的大本营就在路西,它会用颜色引你口涎——反正说不尽的!我将来有机会,我再用五万字专来为我们那地方一个姓包的女人所售的腌莴苣风味,加一种简略介绍,把五万字来说那莴苣,你去问我们那里的人,真要算再简没有!
这里我且说是我们怎样走到我们所要到的斗鸡场上去。
没有到那里以前,我们先得过一个地方,是县太爷审案的衙门。衙门前面有站人的?p木笼,不足道。过了衙门是一个面馆。面馆这地方,我以为就比学塾妙多了!早上面馆多半是正在赶面,一个头包青帕满脸满身全是面粉的大师傅骑在一条大木杠上压碾着面皮,回头又用大的宽的刀子齐手风快的切剥,回头便成了我们过午的面条,怪!面馆过去是宝华银楼,遇到正在烧嵌时,铺台上,一盏用一百根灯草并着的灯顶有趣的很威风的燃着,同时还可以见到一个矮肥银匠,用一个小管子含在嘴上象吹哨那样,用气迫那火的焰,又总吹不熄,火的焰便转弯射在一块柴上,这是顶奇怪的融银子方法。还有刻字的,在木头上刻,刻反字全不要写,大手指上套了一个小皮圈子,就用那圈子按着刀背乱划。谁明白他是从哪学来这怪玩艺儿呢。
到了斗鸡场后大家是正围着一个高约三尺的竹篾圈子,瞧着圈内鸡的拚命的。人密密满满的围上数重,人之间,没有罅,没有缝。连附近的石狮上头也全有人盘据了。显然是看不成了。但我们可以看别的逗笑的事情。我们从别人大声喊加注的价钱上面也就明白一切了。
在鸡场附近,陈列着竹子织就各式各样高矮的鸡笼,有些笼是用青布幕着,则可以断定这其中有那骠壮的战士。乘到别人来找对手作下一场比武时,我们就可瞧见这鸡身段颜色了。还有鸡,刚才败过仗来的,把一个为血所染的头垂着在发迷打盹。还有鸡,蓄了力,想打架。忍耐不住的,就拖长喉咙叫。
还有人既无力又不甘心的“牛”才更有意思,胁下夹着脏书包,或是提着破书篮,脸上不是有两撇墨就少不了黄鼻液痕迹。这些“牛”,太关心圈子里战争,三三两两绕着圈子打转,只想在一条大个儿身子的人胁下腿边挤进去。不成功,头上给人抓了一两把,又斜着眼向这抓他摸他的人作生气模样,复自慰的同他同伴说,去去去,我已看见了,这里的鸡全不会溜头,打死架,不如到那边去瞧破黄鳝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