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吃完我当然得起身了,爬起来抓取我那棉袄子。
“那不成。”叔远回头就把我挂在床架上的衣取到远处去,“时候早得很,你不听听不是还不曾有人打梆子卖糕声音吗?卖糕的不来,我不准你起来。炭才加上,让它燃好再起身。”
“我们可以到外面去玩。”望到雪,我委实慌了。
“那时间多着。让我再拿一点家伙来吃吃。我就来,你不准起身,不然我不答应。”
叔远于是就走出去了。耳朵听到他的脚步踏在雪里沙沙的声音渐远去了。我先是照着他嘱咐,就侧面睡下,望到那窗外雪片的飘扬。等一会,叔远还不来。雪是象落得更大。听到比邻人家妇人开门对雪惊诧的声音,又听到屋后树枝积雪卸下的声音,又听到远远的鸡叫,要我这样老老实实的安睡享棉被中福,是办不到的事了。
火盆中新加的白炭,为其他的炽炭所炙着,剥剥爆着响,象是在催我,我决定要起床了。
然而听到远远院子的那端,有着板鞋踏雪的声音,益近到我住的这房子,恐怕叔远抖那小脾气,就仍然规规矩矩平睡到床上。声音在帘外停止了。过了一会不做声,只听到为寒气侵袭略重的呼吸。
我说,“叔远,我听到你的脚步,怎么去得这样久?”
然而掀开帘子是一个女人,叔远的母亲。我笑了,赶忙要起床,这老伯娘就用手止祝老人一进房,就用手去弹那蓝布包头上的雪。
“我以为你不曾醒,怕他们忘了帮你加盆中炭火,起来又受凉,来看看。昨夜是不是睡得好?”
“谢谢伯妈,一夜睡得非常好,醒以前我还不知天已落了雪呢。”
“我也不想到。”这老太太见到窗子不关以为是昨晚忘了,“怎么叔远晚上窗子也忘关!”
“不,是刚才开的,落的是浮雪,不冷。”
“当真一点都不冷。你瞧我这上年纪的人,大毛皮衣还担受不住,是人老成精,也是天气的改变,哈。”
到这老伯妈把手来炭盆边交互捏着烘着时,我们适间所吃的栗子,剥到地下盆边的栗壳,已为老太太见到了。老太太笑。我记起叔远说的,娘是不准拿东西到早上吃,担心这时叔远不知道他娘在此,恰巧这时高高兴兴捧了一堆果子从外面进来,又无从起来止住叔远,就很急。
叔远的娘似乎看出我的神气了。就微笑解释似的说:“我已见到了叔远,正捧了不少粑同腊肉,我知道他是拿到这来,这孩子见了我就走了。我告了他今天早饭我们炒辣子鹌鹑,不准多吃别的零东西,这孩子又骗我!栗子吃熟的还不要紧,不过象我们老人吃多了就不成。你是不是这时饿了想吃粑?我可以帮你烧几个拿来。”
当到这老太太含着笑说这话时,我心上真不好意思惶恐到要命!明明叔远又告了我是早饭菜有鹌鹑,娘已要我们莫吃别的东西,我却尽量同到叔远吃烧栗子。并且叔远这时若果拿粑来,设或把粑放到火上烤成黄色,包上猪肉,我也总不会拒绝,至少又得吃三个。等一会,吃早饭时又吃不下,这不是故意同老人家抬杠?然而背了老人两人偷偷吃的栗子赃证全在地板上,分辩说是并不曾吃过,只是剥来烧着玩,当然不是实在话。虽说幸好还只吃一点栗子,粑还不到口,然而纵不入口仍然也为老人所知道,我这时真有点儿恨叔远不孝了。我们自己以为使鬼聪明,背了老伯妈做的事,谁知全为她知道。我从她的眼中看出她是相信我至少也是同情叔远取粑同腊肉的,并且安慰我,若果是想吃可以为我烧几个,我还好意思说是就吃也不妨?
我答应她的话是:“不,我并不想吃。”我一面在心中划算,“今天吃早饭我若不再多吃两碗来表明我栗子吃得并不多,真是不配在此受人款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