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夫人心血来潮,要将妆匣中珍藏的珠宝取出观赏。有人揣测这突发之事另有深意,理由是反正已归自己所有,没事看它作什么?说这等话的人,真是太不了解女子了。收藏的心爱之物,不时翻出赏玩,看在眼底,受用在心头,这时才真正感受到拥有。女子的心态皆是如此,那种握入手心随即丢弃,或锁在柜里便不再挂怀,倒是男子的习性呢。
“此事结果如何,众所周知:夫人什么也没有看到,珍珠不知去向。当时,红翎的表现颇为异常,似乎十分……高兴。依我看,这词不妥,倒该换一个——激昂,她情绪激昂。不是幸灾乐祸,而是跃跃欲试。夫人可说救了这女子一生,她知恩图报,留下为奴为仆。但仅仅照料恩人生活起居,尚觉不足以还情。虽然失窃不是好事,但夫人丢了东西怎样焦急,失而复得之后就会同等欣喜。红翎想象着当自己寻着珍珠,捧到主母面前,那张脸上将露出如何烂漫的笑容,岂不又多报答了几分?她将这件大事看作一个效力的机会,于是大张旗鼓竭尽全力,不曾考虑张扬的后果,心无旁骛地只想找到。
“珍珠最终寻而不获,这段公案必得有个解释。嫌疑重大,极方便下手的,自然是可以随意出入卧房的人,只有夫人、红翎、红羽三个,是吗?错了!忽略了那最如履平地的人物——老爷!刚才说过,女子赠送信物,多为托物传情;男子即便含情,也必然看重赠礼的实际价值。稀世珍宝,奉与青楼红颜,大大撼动美人心,脸面上也增光添彩!失窃的珍珠,怕是被老爷拿到牡丹姑娘的香闺去了吧?
“夫人一向信任伺候的下仆,并不怀疑两名丫鬟[huán],略一思索,便隐约察觉了真相,但不知怎样证实。从之前诸多隐忍可以看出,她并不愿为捕风捉影的事情与夫君吵闹。
“次日,赵管事收信归来,经过假山时,听见其中一男一女的说话。那男子闽南口音浓重,必是莫成无疑,质问夜半为何爽约;那女子提及‘珍珠’,声音模糊,还分辨不清时,里面便发觉外头有人。管事急忙避走,被身后的夫人叫住。回头一望,她正站在假山边,由此生出了莫成与夫人私通的误解。
“说良心话,误解得倒也有理。错只错在,不曾好好听夫人的话音。‘当下人的,都清闲得可以四处乱逛的吗?’,夫人如是说。稍加揣摩便可知,这一句詈骂的不止管事一个,而是一棒打死所有‘当下人的’,其中至少还牵涉了另一名仆从。谁最有可能呢?记得,这一段发生在花园,而平日陪伴夫人在此散步的是哪个?红翎!若指的是她,又是怎么个因缘?最要紧的一点,听者自始至终也不曾听清那女子的口音。几下综合,不妨如此假设:
“那日,夫人在花园闲步散心,红翎照例随侍左右。跟在主子身后时,余光撇见莫成在假山边对她招手。或许是偶遇,或许是有意的守候,总之这丫鬟怜他痴心,又怕被主人发现,想着去去就来,趁隙溜到假山中与他闲话。情郎问‘昨晚怎叫我空等?’,美人答‘恩人刚失了珍珠,极抑郁的。我放心不下,晚来留下陪伴,以备差遣。’两人对话,一定不止这一个回合,之前只怕还说过些什么,又或者不说什么——热恋中的情人,见面未开言,总要先亲昵一番,执手相看脉脉无语。纵然明知紧迫,时光也点滴消磨过去,让夫人发现了红翎的失踪。一回头不见了忠心的丫鬟,心里想着‘这丫头逛到哪儿去了?’,沿路折回寻找。
“这时,赵管事正在假山外旁听。在下认为,凭这一位举动的轻盈飘忽,实在很难被察觉。里面的那句‘有人来了’,是发现夫人走近。而山体庞大,位于转角处,管事并不能看到另一边的夫人,只以为暴露的是自己,急忙转身遁走。夫人转过弯来,正瞧见一个潜逃的背影。由于平时受这位的过度关怀,她自然按惯例认定——此人刚才藏在假山后偷偷窥视,见自己走来慌忙躲闪。胸中一直压抑的火气骤然腾起,喝问管事在这里做什么,并吐出后面‘四处乱逛’的迁怒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