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吴爱珍打来的,这不禁使李高成颇感意外。平时妻子极少会这时候给他来电话,妻子知道这是他最忙的时候,即便是有重要的事情也很少会在这时候打电话给他。至多是告诉他的秘书一声,让秘书在他不太忙的时候把要说的话转告给他。这其实也是他们夫妻之间多年来形成的一种默契和规矩,尽量避免在双方工作都很忙的时候相互打搅。尤其让他感到纳闷的是,妻子知道他今天一早要见市委书记杨诚的,又怎么会在这时候把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里?
妻子的话语今天显得特别柔和,让李高成感到有点恼火的是,妻子好像也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情。说了好半天家长里短、鸡零狗碎的事儿,也没说到正题上。好在他这会儿也不便发火,其实也想拖拖时间,所以也就由着妻子有点不着边际地往下说。然而说着说着,便有些让李高成警惕了起来,他渐渐听出了妻子电话的来意。
“听说中纺的几个告状的,一大早就闯到你的办公室里去了?”妻子好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哦?你也知道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个堂堂的大市长,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妻子话里有话,似乎在告诫他什么。
“那也不会有这么快么,要是没人给你通风报信打报告,你哪能人还没走就什么也知道了?”李高成也话里有话,但却说得含而不露。
“有这么多人关心你盯着你,也不见得都是坏事。”说到这儿,妻子的口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哎,高成,说正经的,那几个告状的都还在你那儿?”
李高成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还在你那儿,那我就长话短说。”妻子当真了,话音也压低了许多,“真是怕出来的狼、吓出来的鬼。你看看,这不说来就来了。你去了一趟中纺,所有的事情不都朝着你来了?这个责任明摆着不就是想让你一个人承担么?我问你,到目前为止,杨诚没有给你打电话吧?“
“……没有。”事实上也确实没有。
“市里别的领导也没人给你打电话吧?”妻子又追问了一句。
“没有。”也确实没有,一不过我昨天已经让吴新刚给杨诚打了电话了,说好了今天一早就要同杨诚碰头的。”
“吴新刚算什么,他只是个小秘书。杨诚你一个市委书记,正儿八经的一把手,这么大的事情,只听小秘书的几句话,就那么放得下心来?一天一夜了,连电话上也不问问?这不明摆着要把这一堆糊涂事全都往你这儿推么!”李高成注意到,明摆着这个词,妻子已经说了两遍了。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对什么事情都请来猜去的,那还能干工作么。好了,要没别的事,回去了再说吧,这儿还有客人呢。“李高成对妻子在电话上毫无顾忌地说这些话很不以为然,所以他想挂了。
“听着,我话还没说完呢。”妻子一副不依不饶的劲头,“你也知道,你工作上的事,我从来也没说过什么的。可这件事同别的不一样,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你想想,工人们闹事能跟你没关系?市里的领导没一个人过问这事能跟你没关系?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找到你的办公室里还能说跟你没关系?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让你派人去查么,无非就是要把中纺的领导班子连锅端掉么!事情要是真走到这一步,你还能说不是冲着你来的,还能说跟你没关系,还能说事情没那么复杂?我昨天就说过了,查中纺就是查你,端中纺的班子,就是想端掉你。你要是掉以轻心、满不在乎,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让我说,他们既然已经找了你,那就让他们也找找杨诚、也找找别的人。不管是谁来找,你都一视同仁,不要让他们光找你一个人。你也用不着老把责任往自己这儿拽,你离开中纺这么多年了,中纺早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如今的事情就这样,越是个人的责任,就越有责任;越是集体的责任,就越没有责任。越是个人的责任,事情就越大越多;越是集体的责任,就越是什么事情也没有。要是一查就查到大家头上,那就什么事情也没有;要是一查就查到某个人头上,那可就没完没了,吃不了也得让你兜着走。一会儿见了杨诚,查与不查、管与不管,让人家来定。你也不是不知道,眼下不管哪儿都这样,无论啥事,谁想管也就成了谁的事。国有企业的问题,连中央都觉得头疼,咱们这会儿又拿得出什么好办法?就算你把中纺的问题查清了,把中纺的班子全端了,中纺的问题就解决了?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李高成好了好了连着说了好多遍,才总算把妻子的话匣子给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