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分管供销的副总经理冯敏杰好像有些止不住地说道:
“李市长,这件事就让我来汇报吧,这件事是我直接经手的,情况我最了解,问题我也最清楚,我想我还是有发言权的。”
李高成沉默良久,也就同意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对冯敏杰那种急切的心态感到有些不快。你急什么呢?总经理正在汇报,一个问题还没有谈完,你就急急忙忙地插了进来,还怕没有你汇报的时间,你慌什么?
冯敏杰一说起来,李高成那种不快的心情就渐渐不存在了。冯敏杰的口才依然像过去那样好,思维也依然像过去那样敏捷。卓越的攻关能力是冯敏杰的专长和强项,这是当年他起用冯敏杰的最关键的一个原因。不论在任何时候,也不论是在任何困难的情况下,他都能侃侃而谈、应对如流,而且该长则长,该短则短。需要打动你时,他能口若悬河、高谈雄辩;需要说服你时,又常常会片言折狱,一言九鼎。那些年,在厂里产品大量积压的最困难的日子里,冯敏杰的攻关能力,为厂里立下了别人难以替代的汗马功劳。那时候,不管有多少忧虑和烦恼,只要一听到冯敏杰那略带沙哑的嗓音,他的心情就会感到快慰和欣喜,就会给他带来自信和鼓舞。如今,这如此熟悉的嗓音和话语,似乎又一下子让他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里,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
冯敏杰说得又清楚又简明扼要又有说服力,而且好像只要他一说起来,那种慌乱和不安就全然不复存在了。冯敏杰首先说他的话只代表他个人,并不代表组织。他说1995年厂里买棉花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承办的,如果说有责任的话,那责任全在他一人身上,跟厂长并无任何直接关系。冯敏杰说1995年国家的贷款是4月份就研究决定了的,贷款的手续在6月份就全部办妥。但真正等贷款全部到位,却已经拖到了11月下旬。厂里为了这些贷款能早日划到厂里,整整跑了将近七个月的时间。而我们同棉花销售方的合同,是在7月份就已拟定了的,当时只要有300万的预付款,这份合同就可以签订生效,就会具有法律的保证。但当时公司里真的是拿不出这笔钱来,工人们发不了工资,公司里连电费、水费也交不起。而国家从4月份就决定贷给我们的5000万人民币,我们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也无法从中先提出这300万作为预付款把这份要命的合同签定。时间就是金钱,这份合同就是公司的命呀。合同再好,双方没有签字,那也只能是一堆废纸。按说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在别人眼里,从哪儿弄不出300万来。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就是无法能弄到这300万。这么大的一个城市,就是没有一个地方愿意借给我们这300万。一个外债达几个亿的企业,谁愿意把300万往这个黑窟窿里扔。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国家的这笔贷款,我们也只能上上下下地去跑,只能四处奔波游说。7月份的合同,我们拟定的一、二、三级棉花的平均价格是14000元一吨,等到了8月下旬时,就一下子涨到了16500元一吨。到了9月份时,便再次涨到了18000元一吨,到了10月份时,竟涨到了将近19000元一吨。等11月份我们得到贷款时,即便是四级、五级、六级棉花的价格,也都超过了18000元一吨。贷款退给了我们7个月,却让我们损失了800多万!而且11月下旬,已经到了隆冬季节,这又让我们到哪里去买棉花呀!我们几十个采购员,几乎跑遍了所有的产棉区,最后才算在江西的一个县份的棉麻公司里,买回了公司里望眼欲穿的2000吨棉花。
冯敏杰有些痛惜万分地说:“这个县份几乎不产棉花,而且我们也知道他们的棉花不好。这个棉麻公司出售的棉花,其实也是在别的地方买下的二手货,但这是人家早就定购下的期货。没有别的,就因为人家有钱,于是就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在咱们身上赚了这么一大笔钱。为了把棉花的价格压下来,我们先后同他们协商了七八次,最后才算以平均18000元一吨的价格,购回了2000吨棉花。同当时各地的价格相比,每吨便宜将近300元左右。棉花确实不好,但也绝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坏。二级棉占到15%以上,三级棉占到20%,四级棉占到10%,五级和六级棉各占25%左右。在最后签订合同以前,我们把公司最好的工程师和棉检人员都请了去,我们商量了又商量,把棉花看了又看。棉花不好,但又不能不买,再不买谁知道价格又会涨到哪里去。要是再买不下棉花,公司里的原料早已用尽,没有原料,公司一年的任务就全得泡汤,几万工人干什么,又吃什么?棉花质量不理想,但相互搭配着,完全可以用,怎么着也比没有活儿干强呀。还有的人说,既然知道棉花不好,为什么第二次又在人家那里买回了几百吨?这些人说话也不想一想,假如我们真的在这上面搞了鬼,我们还会第二次去买吗?我们真的就会那么黑,真的就会那么傻?实际情况是,我们提走2000吨后,人家说他们那儿还有一千吨左右,如果我们想要,还可以再便宜一些。当时全国的棉花行情我们清楚,确实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价格了。虽然没有钱,我们还是答应再买一批。回来后,我们一方面稳住人家,一方面赶紧试用这批棉花,发现这批棉花的质量确实还行,于是又咬紧牙关,倾其所有,又买回了450吨,想想也真是寒酸,没有办法,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谁让我们这个公司这么穷呀。采购员一见到我们就哭鼻子,也数不清有多少回了,什么价格也给人家谈好了,就是因为钱到不了位,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厂家把自己早已订好的棉花提走。一次次地催公司,一次次地给人家说好话。什么事也不顶,如今是市场经济,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牌子管什么用,人家就认钱。这几年大中型企业的信誉又不好,牌子越大人家反倒越怕你越躲着你。反过来我们自己也心虚呀,人面上,都还是个厅局干部,都还是个大公司的总经理,其实比人家一个个体户、一个乡镇企业的小老板都远远不如呀。住房住不过人家,请客请不过人家,送礼也送不过人家,坐车也坐不过人家,连身上的衣服也比人家差得远。人家一看你这寒酸样子,在心底里就早已把你看低了几分,我们又能凭什么跟人家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