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演完,按照传统,就要选兵选将,击刺混战,这往往成为阅兵式的高潮。这时人们看到平地上一片方旗翻飞,各种颜色都混在一起,莫辨青黄皂绯白,随着旗号的变动,人马滚滚,奔走急驰,士兵们的节奏加速了,眼花缭乱之间,根本分不出是什么队形、阵形。他们相互奔逐,相互穿插,既好像是乱窜乱走,又好像有一定的规律,大家都向高丘的方向涌进。平静的湖面,卷起了大风大浪,变成一波来平、一被又起的汹涌怒涛。
有谁喊出第一声“杀”,接着几万名战士都怒吼起来,高声喊杀。此时战鼓急催,喊声四起,平原上成为一片真正的战场。士兵们举起刀枪剑戟,向前冲刺,刃锋所指,恰恰都对准高丘上的一行人,把他们当作模拟的敌人,当作假定的冲杀对象。骑兵队跑在最前面,霎时间就冲到高丘底下,作势要冲杀上去。
站在高丘上的童贯和他手下一行入看到这种别出一格的检阅式,吓得惊惶失措。郭药师早已走得不知去向,连同几员常胜军的将领也都走开了。留下他们这些没脚蟹,在高丘上一块不大的地方往来盘旋。急忙之中,童贯想起辛兴宗身边还带着宣抚使令箭,急令他赍着下山,传令士兵们停止演习。叵耐辛兴宗这时已吓得手颤脚软,喉咙发干,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无法接受任务。宇文虚中算是有胆气的——当他丢掉宣抚使幕府中第一号红人的包袱以后——他从辛兴宗手里接过令箭,飞骑下山,高声传令。无如这些常胜军的新兵,只认得太尉的红旗,却不把宣抚使的令箭放在眼里,任凭宇文虚中声嘶力竭地发出停军令,也无人理睬,恰似一块小小的石子投入汪洋大海中,根本没有一点反应。
潮水涨得更加汹涌了,拍岸的惊涛和排天的浊浪一波接着一波地向堤坝上冲击上来。顷刻间高丘的四周都挤满了喊杀的战士,把宣抚使一行人围得水泄不通。双方的距离已经非常接近,童贯等人看清楚了战士们都是两眼发红,额头冒烟,正在寻觅爬上商丘的路径,要把他们当作俘劈,生搞活捉,押送回营。这没有什么疑问了,肯定是一次事先布置好的兵变,让童贯自己来钻进圈套。这时退路已断,要逃也无路可逃,他们只希望从岩石中间找出一条罅缝,大家就可以从那里钻进去。无如童山濯[zhuó]濯,岩石光滑得好蒙一面铜镜,根本找不到一点隙缝。事至如今,他们只有束手受缚的份儿。
“大事不妙了,”这时已完全丢落宣抚使架子的童贯心里想道,“不想令番自投罗网,着了郭药师的道儿,喝了他的洗脚水。有去无回,我命休矣!”
正在间不容发的当儿,忽然在对面一座山峰上出现了那面决定他们生死的小小三角红旗,一员顶盔贯甲的大将立马顶峰,向山下的战士轻轻飐动令旗。远远望去,他的神情异常从容,眼尖的似乎还看到他的嘴角边还挂着一丝讥嘲的微笑。
随着令旗展动,金钲再鸣,号角频催,战上们都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停止了叫喊,接着就按照次序一一后退,退得层次清楚,一丝不乱。最后都退进刚才隐蔽着他们的山谷里。这一场怒潮,涨得迅猛,退得神速。不多一会,这片平原就完全空出来了,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平静,只有宣抚使本人的恐惧心境还没有很快地平伏下来。
一时,郭药师上来告罪道:
“只为恩相一心要检阅军队,儿郎们无状,惊动宪驾,万望海涵莫怪。”
本来童贯擅长的是讲几句漂亮的好话,绷绷场面,大家的面子上好看。这样的好听话,他根本不用动脑筋,口袋里一捞就是一大把。无如此刻,他惊魂未定,神不守舍,匆忙间愣着眼望了郭药师半天,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适得体的话来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