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阿骨打自己把沉寂打破了。一天,他派兀室邀请使节们到他的行帐去。刚坐定,他劈头就问:
“听说杨可世败了,刘延庆已烧了大营逃走,使人们可已知道消息?”
“使人留此,大军胜败,不得而知。”在这沉寂的几天中,马扩在思想中本来就作好两种准备,现在事情从坏的一面来了,他还能保持镇静的态度回答,“兵家进退常事,纵使打听得实,也恐是一时旋进旋退,非是真败。”
“俺派了四、五起探马前去打探,有两个昨夜刚渡了芦沟回来,都是如此说,还看见刘延庆大营已烧成白地,怎能不实?”然后他露出轻鄙的口气问道,“你家赵皇帝怎生派刘延庆这等人在前线督战?如今败了,你家有甚发遣?”
“刘延庆也是沙场老将,转战有年,如若中了耶律大石诡计,一时败了,朝廷自有发遣。”赵良嗣回答道。
“将折兵死,兵折将死。”马扩补充道,“军有常法。刘延庆果是败了,便做官大,也要行军法。”
“此话才是!”阿骨打点头嗟叹道,“俺听说你家童宣抚庇徇刘延庆,这番兵败了,如仍做成一路,厮瞒赵皇帝,今后怎生用兵?”然后他暴露了自己的本意,说道,“二位权且在这里稍待几天,随俺进兵居庸关,看看俺手下的将兵,临阵之际,敢有一个逃脱吗?”
阿骨打蓄意要夺取燕京的阴谋,果然自我暴露了,赵良嗣看到马扩要发言,连忙抢在他前面说:
“使人们来此,也曾奉有朝廷御笔,如若本朝兵力一时未及调拨,莫若与皇帝商量了,借些人马相助我家取得燕京,那时再议犒赏酬谢之事。”
“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阿骨打一听就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岂有我家兵将取得之地,将来奉送与你家之理?赵龙图你说得太稀松平常了。”
“国主难道忘了海上原约?”马扩尖锐地打断他的话,又一次提醒他道,“当初国主与家父约定,燕、云之地都归我家所有,国主决不染指。丹书誓盟,昭昭在人耳目,今日岂得违约?”
“当初原约是:你家自家人马取得燕、云。才归你家所有。如今你家兵马败退了,无力进取。俺明告二位,再派将兵去取,有甚负约之处?”
“燕云既属我家之地,国主怎能擅自出兵强取?”马扩一步不放松地力争道,“即如春间大太子兵取云州,也不曾知会我方,岂不是国主先已违了约定,皇天不佑。”
马扩寸土不让地与阿骨打争辩,赵良嗣在一旁听了,唯恐阿骨打发作,翻面无情,坏了请兵大事,急得满头大汗。幸亏后来阿骨打的话也说得缓和了:
“契丹国土十分,我已取得其九,只留了燕京一分土地。我着人马三面逼它,令你家自取,不想又败退下去,叫俺也没得用情之处了。”阿骨打又点点头说,“请兵之议,事关大局。待俺与手下人商议了,再与二位回话。”
这次剑拔弩张的会议,只好到此为止。
如果说,发生了某些有利的情况使他们受到意外的优待,那么这种因素消失后,他们只能受到相反的,甚至更恶劣的待遇,这是当然的逻辑。在这以后,赵良嗣、马扩被丢在一边,过了十分难堪的一个多月的时间,与他们乍到奉圣州时,受到热烈招待的盛况形成明显的对比。阿骨打本人不再露面,有事只让兀室、蒲结努和撒卢母三个出面谈判。撒卢母括去糖粉,换上一脸冰霜,兀室也不再文绉绉地掉书袋。在这段时期中,他经常使用的词儿叫做“梢空’,“梢空”是一个女真化了的汉词,意思是“说过的话不算数”。尽管自己可以梢空,却必须指责对方梢空,这是外交上经常运用的先发制人的策略。在军事上吃了败仗的宋朝,也不得不在外交上受尽揶揄,这使得谈判几次濒于停顿、破裂,赵良嗣、马扩几番卷起铺盖准备走路。亏得斡离不出来斡旋了一下。
斡离不为人说话不多,但是说出的话有分量,兀室、撒卢母都要看他的面色行事,斡离不在场的时候,撒卢母又变得面有春色了。
最后定议,金方准在十二月份内出兵攻打燕京,得手后,连同云州及所属一起按原约归还南朝,却要南朝付出犒军费用每年五十万两匹银绢。这个数目正好相等于北宋朝廷“纳”与契丹的岁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