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子们渲染得颇有一点大皇帝架势的完颜阿骨打第二天出人意表地以一种简单的仪式在他自己行帐外的一块空地上接见宋朝使节。接见的当时,他正带着一批子弟、将领在那里习射。习射是女真人日常的业务训练,又是愉快的生活享受。皇帝认为有必要让客人们来分享他们的娱乐,几句寒暄以后,就让客人们坐下来参观,自己挥手示意,继续进行习射。
这是普通的习射,但也含有竞赛和奖惩的性质。射手们挨次走到发射线上,根据自由选择,分别用骑射和步射两种形式射完他名分的五支箭。然后走到御座前,接受皇帝的奖励或惩罚。皇帝有时看看箭鹄那边报出来的成绩,或者根本不理会那一套,只根据自己的判断分别给予奖、惩。高兴地捻捻射手的胡子,或者扭过他的手腕来捶打他的膀子,这就是皇帝的奖励。恼怒地掀动他的帽子或者把它掷到地上,这就是皇帝的惩罚。他的奖、惩跟他的一切言行一样,都是出人意表地以独特、强烈的个人形式表现出来的。他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决不受传统习惯的拘束。他要臣下们无条件地适应他个人的形式,而他自己决不虚心下意地屈从社会的传统、特别不屈从外来的影响,不喜欢做别人为他规定的事。这就是这个开创一个朝代的雄主完颜阿骨打确实与众不同的个人特色。
经过皇帝的评价后,射手们还可以领到一份温柔得多的奖赏,两名年轻(不一定美貌)的侍女用大马杓从木桶里舀出酒来劝饮。中鹄一次的,赏酒一杓,多则类推,大公无私。当然在这个圈子里一次也没有中鹄的射手是少有的,即使被掀去帽子的人等到皇帝同意他走开时,仍可从侍女手里领到一杓、两杓酒,这与其说是奖励他,还不如说是羞辱他。他举起酒杯,很快地喝干,急急忙忙地回到原地去。
成绩优秀的——一般是全部中鹄、或者有几箭射得特别巧妙,被皇帝扯痛了胡子的射手们还可以受到更大的优待。
在他们饮酒时,有两名半跪在兽皮毛毯上的侍女弹奏起竖箜篌,几名舞伎(其中有男的,也有女的)围成一个栲栳,按照箜篌单调的节拍舞蹈起来。这是一种姿态雄壮的舞蹈,没有袅娜多姿的身段,没有敏捷多变的步伐,舞伎们自始至终都在模拟骑射、击刺、搏杀,驰突的动作,有节奏地齐声呐喊,好像在战场上喊杀。在每一次歇拍前,大家都要用力地顿足,用兽皮制成的舞靴顿在硬地上,发出整齐匀称的“擦……擦”声。在舞伎中间,有一个突出于众人的健儿,戴着面具,以雄浑、沉着的动作向前后左右击刺。当他加紧步伐在俯仰起伏的舞伴中间穿梭往来时,那一股威猛的气势好像一艘劈开重重波涛,在惊风骇浪中前进的巨舰。
这一轮短小精悍、富有象征意义的舞蹈使马扩不禁想起北齐时期的名将、年轻美貌的兰陵王高长恭。高长恭临阵时,唯恐自己的年貌不足以威敌,特制了一副狰狞可怕的铜面具戴上。北邙山一战,他驰突如飞,打退敌人层层包围,终于冲到金墉城下,把自己的面具卸下来,与城内的齐军胜利会合,解了金墉城之围。纪念高长恭这一个胜利战役的舞曲《兰陵王破阵乐》早已在中原失传,马扩想象起来,无论音乐,无论舞蹈。都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一轮歌舞过去,又有一个人上来射箭。
这里共设了两个箭靶:一个在两百步开外,平地竖起一块两尺见方的厚木板,中间油漆着拳头大小的红心。另一个在更远的一堆沙丘顶上,也竖着同样的木牌,油漆红心。前一个箭鹄的木板已经换过几次,现在木板上仍是箭痕累累,创痍遍体,后一个箭鹄还是完整如新,看来尚未有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