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用回头去看,单凭这匀称的节奏就肯定是我方一支节制有素的强大的骑兵部队前来增援了。这支部队来得这样及时,碰巧正在这个关键时刻赶来,使他们踊跃欢腾,大声鼓噪起来。
这支应援之师由一员骑将率领,麾下共有一千二百名骑兵。除了人马都披挂戴甲以外,他们每人都执一杆用沉重的檀木制成的,两头方、中间圆的白木梃棒。当两军对薄、短兵相接的时候,长枪大戟难以发挥作用,使用这种称手的家伙最能杀敌奏效。这种梃棒称为“白棓捧”。使用“白棓战术”专门用来对付辽军的铁骑,是种师道在撤兵之前就布置好的一项积极措施。他在五路西军的每一路中都抽调出一部分精锐的骑兵组成这支“白棓军”,加以适当的训练,准备掩护大军撤退时当作主力用。不料溃败之初,白棓军出动太早,用得不是时候。那时辽军来势太猛,白棓军也随着大军被冲散了。后来种师中把他们再度集合起来,隐蔽在阵后,养精蓄锐,伺机再出。当殿后掩护战打得十分剧烈的时候,白棓军几番请示,要想出去,都被种师中制止了。他像有经验的医生一样,知道一味好药要在什么时候投下去,才能收最大的疗效。现在战争已接近尾声,双方战士都已打得精疲力尽,种师中能够支撑到最后一刻,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胜机,这才下令把白棓军再度进入战斗。经过整休后士气百倍的白棓军这时突然生龙活虎般地从后方扑上来,正好起了最后一击以收全功的作用。
马扩眼看那员骑将指挥全军扑入敌阵,他们首先就在精神上以压倒一切的新锐之气挫辱了久战疲劳的辽军,然后又在战术上占尽优势。白棓军碰到敌骑时,不用其他武器,单仗着手里这杆粗重的白棓,不是当头一棒,就是拦腰横扫,如果打不到人,就先对着敌军的马头一棒下去,目的只在把敌人打下马去,让他们被践踏于敌我双方的铁蹄下,以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
白棓军向以马扩为首的这支在敌阵中转战不衰的部队靠拢,两员骑将会合在一起。由于双方都低低地戴着兜鍪,在这样接近的距离中,也认不出对方是谁。但是马扩从对方弯下膝盖、夹紧双腿、刺动着坐骑飞驰的姿势中看出了消息,这就是他二哥教他驰马的那个动作。别人驰马时,弯腿的角度没有那么大。他不可能是别人。马扩顿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亲族感和骄傲感,他不禁高呼一声:“爹!”
不错,那员骑将确是他的爹,秦凤军行军参谋马政。马政是奉了种师中之命来节制这支白棓军的。他认出了儿子的声音以后,就向他挥手示意。他们是父子,也是一条战线上共同作战的战友,根据战场上的默契,马扩立刻领悟了他爹挥手的用意,是要他率领战士们往辽军的左方阵地扑进去,马政自己则率领白棓军径冲辽军的右方阵地。这两支人马迅速行动起来,勇猛地插进敌阵,宛如两条不可方物的游龙,夭矫自如地在层层的敌军中间穿进穿出,把他们赶得七零八落。
这时忽然听到鼓声大作,喊声大起。在风雨之势已杀,宋军的威势重振之际,一杆绣着“秦凤路经略使种”的素纛大旗倏忽在这个战斗核心中高举起来。所有在第一线转战拒敌的马步兵和白棓军都被它集合起来,汇流成为一支锐不可当的巨流,扫荡着已经成为强弩之末的辽军,把他们一步步逼回原地。
在这从半夜就开始直到第二天黄昏时分才收兵的一整天的苦战、恶战、剧战中,这面“种”字大旗经过几次的屡退屡进——退到最远时距雄州城城根只有二、三里,最后仍然兀立在它原来的防地上,犹如一头当道的熊罴[pí]挡住了辽军直薄雄州的去路。
(四)
六月初二下午,种师道受到崔诗、童贯、蔡攸、刘鞈等人的压迫,不得已传令于戌牌时分开始退兵。他做到一个老练的统帅在敌前退兵常识上应该做到的一切事情,他还根据在西北战场上的经验,准备了应急之用的白棓战术。可是由于长期以来的士气萎靡不振和连遭败挫,由于退兵退得过于仓猝,由于那一夜反常剧变的气候,风势有利于敌方,由于耶律大石准备有素、深合机宜的追击,使得种师道和西军官兵所作的种种努力,尽付东流。这一支训练有素、节制有方的劲旅遭到数十年以来极少有过的溃败。
退兵的目的地是雄州,在敌军追击下,大部分溃兵四散逃走,不能够按照原定计划有秩序、有步骤地退入雄州。从东起霸州,西至安肃军的漫长的战线上,都有溃败的零星的队伍陆续退进城堡内或者处在郊外。还有一些人退得更远,形成十分混乱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