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上的工作组,都被当作反动路线在批。我们军队的工作组是总政决定要派的呀!军队是林副主席亲自指挥,我们怎么能随便乱讲?宁肯戴高帽,也不能犯政治错误呀!”
“他们为什么那样恨工作组?是不是在那里整人太凶?”
“谁知道!前段运动是政治部管的。我给他们打了招呼,在处理人的问题上要特别慎重,不要轻易给人下结论。”
“就是啊!”彭其深有感触地说,“千万不要把好人当成坏人来整。”
“可是群众运动一来就难讲啦!”
彭其不由得心中一噤,突然问道:“帽子呢?拿来我看看。”政委叫徐秘书打开保险柜,把高帽拿了出来。
“哦,真是宝贝呀!你怎么不派一个团把它保卫起来?”司令员接过高帽里看外看,念着上面的标语,“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砸烂他的狗头!……滚他妈的蛋!”念完往地下一丢,“这个革命,水平比我们那时侯高得多啊!‘滚他妈的蛋’!好!好得很!这一骂,人家都怕了。”
“这是在北京学回来的。”政委说。
“我们也赶快到北京去一趟吧!落后啰!”
警卫员端来两杯茶,一杯给司令员,一杯给政委。司令员接过茶杯,揭开盖子在杯口磕了两下,闻了闻,感到香味可以,便盖上盖子,放在茶几上。
“胡老头跑去找我了。”他说。
“胡连生?”
“是啊。”
“又是什么事啊?”
“宣传部要两万块钱搞红海洋,他不肯。”
“这个人哪……!”政委感叹道。
“老毛病一世也改不掉。”司令员也说。
“这样的大事,吝啬那儿个钱干什么?”
“他一提就是,‘浏阳搞共产,锅烟子写标语。’我跟他讲,‘你要跟上潮流!’他怎么讲?‘老子跟了四十年也过来了,没有当叛徒。’你拿他有什么办法!”
“他打算怎么搞?”
“他说他晓得一个地方有红土,打算从警卫连派一个班,去拖两汽车回来。”
“你同意他了?”
“我不同意,他就骂起来,‘当了官,忘了本,糟蹋军费你不心疼,我……我……我也造反了!’跳起来喊,喊完就走了。”
“唉!这个人哪,总不接受教训。”
“他要碰鬼的,你看吧!”
“唉!”陈政委想起了往事,“我们那一块子地方,同着出来搞革命的四十七个,死来死去,死得只有两个半了,我只能算半个人。”他扭动肩膀摆了摆那只空袖筒,“好多聪明的,本事大的,都一路倒下去了!就剩你、我、他。他这个冒失鬼,死了五回没有死成,一直活到如今。你能活过来就不错了,还要逞当年的好汉。如今是什么年月?你那浏阳共产的好汉拿到今天来,有什么用!我跟他讲过一万次了,他不听;我跟他摆我自己的经验教训,他不听。他还这么搞,怎么办呢?要想办法吓他一家伙,看吓得住一点不?”
“他不怕你吓,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吓得还少了?死也吓过,当分子也吓过,每回都是我们给他解救出来。他晓得反正有人给他解救,他不怕。你解救了他,他还是一样地骂你。最好把他送回浏阳去,给他盖一栋房子。”
“那呀,他又会在那里把人家骂得鸡犬不宁,哪里都能如他的意呢!”
“只怕会把他算进四类分子的圈子去。”
司令员拿起烟来,用打火机点燃,好像背部有些酸痛,向后靠着,贴在沙发上,把头抬了抬,感到舒服些了,又慢慢摆动着,接连地说:“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政委“哦”了一声,想起了新的话题,侧过身来说:“你晓得李康的情况吗?”
“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