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坐,我到我的老地方去,我怕你们,阴谋诡计太多。”固执的胡处长坚持提着东西走了。
范子愚惋惜地望着他的背影,一直目送他走到最靠里边的一个角落。他回头又看了看门口,还不见债主到来,有点心慌了,经过一段犹豫,只得厚着脸皮找到胡连生那里去。
“处长,您别生气,”他靠近胡连生坐下说,“我们那回对您太……唉!我们太幼稚了,现在想起来,真是不该那样做。那一阵子也不知道怎么了,革命啊,当左派呀,什么都干得出来,真是,唉!真是……您可别记我们的仇,我们年轻哪!”
“记仇?记什么仇?我要是记仇的人,就不会找上你来讲话了。我记你们的仇?要不是参加革命去了,我的儿子比你还大,我记你们的仇做什么!你们当了几年兵?懂得什么革命?搞错回把两回,有什么好记仇的!”
“是啊,处长,我……”
“不要讲你们了,”胡处长只顾说自己的,“就是彭其我也不记他的仇,他害得我背一个疯子的名声,还给我上电疗,娘卖X的!我记他的仇了吗?我不记,如今阴谋诡计太多,他也有他的难处,我原谅他,我晓得他不好搞。不光不记他的仇,我还要……”他仔细望望范子愚的面孔,“讲给你听了,你会不会又去搞鬼?”
“处长,请您放心,我再不会害您了。”范子愚诚恳地说。
“靠不住,”胡处长摇着头,“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的,又来个搞阴谋的在你耳边头一熏,你又倒了。”
“您说得对呀!老处长,”范子愚深有感慨地点着头,特别强调了一下老处长的老字,“我们太容易上当,太天真……唉!”
“你的感慨倒不少!”
“您知道,我这回在北京被人害了,害得我满街流浪,只差一点没有要饭了。”
“怎么搞的?”胡处长瞪着惊奇的眼睛看着他。
“害得我几个晚上没有睡觉,这里混一天,那里混一天,钱包也被扒了,现在身无半文。”
“你吃了饭没有?”
“饭,吃了,在空政文工团吃的,也没有收我的钱。”
“买了车票吗?”
“车票有了,零点三十分的。”
“你到底碰了什么鬼呀?”
“一言难尽……言难尽,唉!……”
“不要着急,碰见我了,你就不怕了,我这里有钱,你先拿点去吧!”胡处长从上面的衣袋里随便一拖,拖出来几张十元的票子,往范子愚手上一塞,“拿去,如今还没有到共产主义,没有钱是活不成的。”
“不要这么多,处长,我不要这么多,有一张就够了,只要能在车上有饭吃。”范子愚留下一张,其余的都要还给胡处长。
“放你那里吧!”胡处长将手一摆说,“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再碰一个扒手就完了,大家都会吃不成。”
范子愚只得将钱装进口袋,谨慎地扣上袋扣。
“你姓什么?我还搞不清呢!”
“我叫范子愚。”
“吃饭的饭?”
“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氾滥的氾。”
“吃饭,还有鱼……”胡处长自言自语念道,“算了算了,我记不得,我还是叫你革命家。”他又突然想起,“革命家,离开车还有很久吧?”
“还有三个小时。”范子愚看了看表。
“走!”胡处长站起来,“吃酒去,有做伴的了,心里高兴,娘卖X的!老子也受了几天气,消消气去!”
他们来到车站斜对面一家通宵服务的小食店里。这时顾客已不多,有的餐桌还空着,范子愚在靠墙的一个偏僻角落选好了位子,将自己的和胡处长的行李搁在凳上,便说:“老处长您坐着吧!我去办来。”在范子愚正与熟食柜的服务员商量选菜和买酒时,胡处长对他喊道:“有肉皮没有?你问问有肉皮没有?”不久,范子愚将熟菜端来了,一盘红肠,一盘卤牛肉,一盘猪肝,还有两份卤猪蹄,他抱歉地说:“买不到肉皮,这猪蹄可以吧?”胡处长只得将就着说:“马马虎虎。”接着,范子愚又把洒拿来了,一种是二锅头,一种是啤酒。
“娘卖X的!”胡处长喝了一口二锅头说,“在北京好几天,没有这么痛快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