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的人都来看催生衣帽,都说是外婆绣的,啧啧称赞不绝。杏英又头痛了,婆婆也不理她,只自匆匆上楼去取了另外一个大红包裹来,解开一看,里面也尽是小衣小帽之类,这是她同黄大妈做的,在夜里,一面驱蚊子,一面缝纫。她说外婆家做来的衣服太讲究了,只好给宝宝大来些时出客穿,她们做了些布衫夹袄都是耐穿的,黄布是她亲手染,她要瞧着宝宝穿到长命百岁。
承德,怀德,仁德……做祖父的天天在替将出世的孙儿想取名字,"德"字必不可少,德音同得,得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自然愈多愈好。——但是他自己说他的愿望并不太奢,他只想有四个孙子,眼前最好先拣齐四个名字安放着。
但是那个叫做什么德的却偏偏不肯出来,初一,初二,初三,初四……一家人都紧张而兴奋地等着,红糖啦,长寿面啦,桂圆啦,红枣啦,愈送来愈多起来了,但是婆婆说快到月了不可吃,恐防孩子过肥难下来。我的肚子大得像锅子,脚及小腿也浮肿起来,行动不便。
"养孩子该是怎么样痛苦呢?"我几次老着脸皮问邻居的妇人;但是她们都忧疑而装作不甚严重的样子告诉我道:"还……还好…痛是痛一些,不过,还……还好!"我的心里恐惧极了。
贤似乎并不替我担忧,他自己做下的事,都有他的父母替他担当,我是没人能替我分些痛苦的。俗大的孩子,如何养下来,问也问不得!翻遍了《孕妇卫生常识》与《育儿一斑》,只不过是几个术语,什么阵痛什么腹压,几乎是一律的,又没有人说明,于是我想起了买这些书的人,有他在这儿也许能替我分些忧愁吧,虽然他对于这些当然也是外行的。他关心我,而这里一切人似乎都是只知道关心孩子的!
想到了他,我便翻来复去睡不着了。当我刚转身的时候,拍的一声,小肚内似乎有东西爆裂了,接着一阵热的水直流出来,我不禁大吓一跳,直抖着喊黄大妈,黄大妈说不好了,这是羊水破了。
于是我便想坐起来,她叫我且不要动。她点了灯叫醒了我的婆婆,杏英也来凑热闹了,贤与他的父亲去请西医。
于是邻居妇人们都走了拢来,孩子们也跟过来的,她们问我肚子痛不,我摇头回说不痛。我的牙齿儿打着战,两眼望着满房的人,似乎她们都是救星,都是亲人,请你们千万不要离开我呀!
但是西医一到,便把她们都赶散了,她们只在门缝边瞧。西医说请我暂且下床,他要把床铺得好些,垫上草纸及白布单子。但是我抵死不肯下来,西医说,养还早哩,放心起来吧,再三劝说,才把我抖索索地扶到房中央,肚子仍旧没有痛。
床铺好了,西医叫我睡上去,先行下身消毒,消毒完毕,只盖上一层白布,里面是光的,门外有人吃吃笑。西医说:肚子不痛吗?吃些热的东西吧。婆婆回说参汤是备好的,怀青快些多喝几口。
我一面战战兢兢地吃着参汤,一面心想这次可要完了吧;假如能够让我出险,宁愿马上离婚出去跟母亲同住。贤象没事似的,一切男人到了紧要关头自己都像没事似的让痛和危险留给女人单独去尝了,即使是其民,其民也不能替我痛肚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