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抚着我的前额说:"好一个贤妻,要不要再做良母呢?"
我木头似的没有感觉,只想起件毫无趣味而不关紧要的事,对他说道:"我看厨房里的一块抹布已经坏了,最好把房里用的一块较好的抹布拿下去,把你的洗脚毛巾移作房间抹布用,再把我的手巾给你做洗脚布,我自己……"话来说完,他已经打个呵欠转身朝里卧,大家弄得兴趣都索然了。
有时候我连林妈都不相信了,一斤绿豆芽,怎么只有这么一小堆,于是故意支使她出去买料酒,自己偷偷地把它放进元宝篮里秤,刚刚十六两,没除篮子,也没多捞一把,我叹口气,别是林妈也学会揩油了……
到了甘五年中秋节,我已变成整天的狐疑,不安,小心眼儿到了万分,那天买了许多过节小菜之类,正等贤回来饮酒赏月吃月饼,忽然报贩讨酒钱来了,我犹豫着说:少爷不在家,等他回来再商量吧。那个报贩不答应,正交涉间,贤回来了,说这是看人家客气的,没有什么应尽的义务,大家说了两句,报贩去了,我们还怒气冲冲的理论好久,只得马虎吃过饭,觉得怪扫兴的。
我常常叹气,眼睛迟钝地,脸色苍白了。贤有时也良心明白过来,知道我是个性情倔强的人,勉强抑制着,终必郁郁致病,于是就劝我不如看看中国医生,我翻了几页,又放下了。
他惨然望着我,说道:"青妹,你不爱我了吗?"我也觉得心中怪凄酸,只是没有泪,转瞬间,我又想到该叫林妈买草纸了。
我已久久不寄信给我母亲,她接连来了二封平信,一封挂号,一封快信来,连贤也觉得太过急不去了,我这才短短写了几行平安的话寄去。之后,又把这事丢在九霄云外了。我母亲急得要命,叫人传语来说要到上海来看我们,我就叫那人回转去说不必,因为十月里杏英要出嫁了,我与贤双双回到N城去。
在杏茶出嫁那天,我的心里感触万端,忍不住独自额进房里,抽噎地哭,双肩抽动着,说不尽的悲哀。贤在外面找我不到,走进房来,见我哭得这样子,也不觉伤心起来,只紧紧板住我的肩头额声道:"青妹,我害了你,以后决不勉强作了。"当晚我们便言归于好,说明互不干涉,各人由着各人的性儿。
在第二天杏英与她丈夫双双归宁与众人见利的时候,我与爱并肩站着,不禁瞅了他们一眼,几乎忍不住关。她的丈夫叫做周明福,是个又高,又瘦,脖子伸得长长,有些怪模样的商人,他的弟弟周明华也陪着同来,却显得少年英俊,现正在南京C大读一年级,与我算起来也可说是先后同学。杏英穿着件粉红纫线五彩凤凰的旗袍,头颈歪着的,像要靠到她丈夫脚上去;她的丈夫仍是脖子伸得长长的仿佛要来啄人,我轻轻扯了贤一把,笑着盼向别处去,恐怕给他们发觉了不好意思。我的眼睛瞩视到一个青年身上,他的脸孔红起来似乎怪难为情的向我一笑,那是简明华,我连忙自己放住笑容,不敢再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