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中很惦记应该写回信给余白的事,也想写文章,只是不知怎的总觉得公然做起来不大好,而背地悄悄写又觉得不甘,因此也就摘下来了。贤从此待我特好,天天陪着我出去玩,有时看电影,有时买衣料,手帕,鞋袜之类,还同我学跳舞,想把我的兴趣方面转移过来。我很感激他,而且自己在读书时生活原是太勤苦了,一下子得着物质享受,自然也是很需要的。只不过在我的下意识中总有件不愉快的事,便是所谓娱乐场中,偏偏多的是漂亮女人,拿自己同她们比较起来,总觉得不能出类拔萃的好看,因此只好赌气不屑与之比,但每瞧见贤的眼中似乎也并不拿我同她们比较时,却又生气了,因此他并不是觉得我高高在上,而是根本忽略了我,只拿她们与她们之间来比较选择呀。有时候他自己选中一个舞女,便假意回头对我说道:"我看你去跳这个人还不错呀!"我摇头说:"饿不要跳。"他说:"那末我去试一次吧,练练步法,学会了好教给你。"我就指着另一个年老貌丑的舞女说道:"我看这个比那个好。"贤没法子,只好勉强同丑的跳了一会。我很奇怪,另外有许多女人为什么会兴高采烈地揭扳着丈夫上舞场来,这里多的是一条条蛇似的女人,紧紧缠住你丈夫,恨不得一口把他连钱包都吞下了,搬得你冷清清地在一旁,牙齿痒痒的发恨,却又不得不装大方。这里的音乐也许是迷人的,但也带些酸楚与凄凉,仿佛有着幽情投诉说处,丈夫在倾听别人的,就是抱着你舞时也眼望着别处,搂着别人时倒像贴心贴意,他以为你也可以拣个把好看的舞女跳,但是天晓得,女人同女人搂着跳着究竟有什么意思呀?而且她的舞艺比你精,腰肢比你细,容貌比你好。我是一向只希望别人有了我,便再不愿作第二个想的;假如什么地方有人比我更出风头,我便不去了。我呀,宇宙的中心应该就只有一个我呀!蔚蓝的天空中假如罗列着无数隐约的星星,我便应该是那个寒光泻照万里的大月亮;千红万紫的花园里仅如充满着没名目花卉,我便应该是刀卜茎高格的白莲花,飘然站在池中央,向四周围点首微笑着,但却不与它们紧找来在一起作侪辈的。我也希望有一天,贤与我像国王与王后一般,穿着灿烂的衣服,翩翩飘进舞池,众人都闪避开了,眼瞧着我们在疾旋着,疾旋着。────然而不能够,我便悄然离开了它的大门。
贤说:"那末我们还是去看电影吧。"在的黯的花楼中,她拣了当中某排的端点第一只椅子叫我坐下,我坐定了,他便挨身过去坐在我旁边的第二只椅子上,于是我便神经过敏地想到他许是在希冀意外巧遇吧,假如在第三只椅子上坐下来的恰巧是一位绝色妖艳女郎?我的心中像着刺般令人难安,不过没有说,然而贤却也知道的。
有时候在电车中,他似乎也避嫌惟恐不及。就是在路上把,他说他还得小心为上,眼观鼻,鼻观心的,总该没有错儿。绕这么着我还得试他心,有一次我对他说:"前面走过的女郎还不错吧?"他故意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回答道:"没留心。我是除了你,再也不瞧别人的。"我听着又好笑,又觉他故意狡黠得无聊。
真的,一个女子到了无可作为的时候,便会小心眼儿起来了。记得我初进大学的时候,穿着淡绿绸衫子,下系同颜色的短裙,风吹过来飘舞着像密密层层柳条儿起的浪,觉得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耀眼:我像娇艳的牡丹,而众人便再好些也不过同绿叶胶管我点缀或衬托一番罢了。但是现在呢?他,我的丈夫,却不许我向上。
第一他不许我与文字接触!早晨报纸来了,我正展开看时,悉索一响,他便醒了,朦胧着眼向我要,我递给他,他却把它塞在枕头底下自睡熟了。等到他吃完饭走出门去的时候,却又把报纸扶在腋下带了去,虽然我知道他学校里多的都是,然而也不情愿启齿请求他留下,只自在买菜项下扣除些自己另买一张来看,看完之后就丢掉算数了。有时候我气愤愤的对他说:"你既然不喜欢女人看书看报纸,干吗当初不讨个一字不识的乡下姑娘呢?"他说:"女人读书原也不是件坏事情,只是不该一昧想写文章赚钱来与丈夫争短长呀,我相信有志气的男人都是宁可辛辛苦苦役法弄钱来给太太花,甚至于给她拿去叉麻将也好,没有一个愿意让太太爬在自己头上显本领的。"我想:"原来男人的小心眼儿也正不下于我们做女人的呀。"